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刺得林晚秋眼睛發疼。她幾乎一夜未眠,只要一閉上眼,那冰冷的窒息感和脖頸上若有似無的勒痕便如影隨形。她用厚厚的粉底勉強遮住了眼底的烏青和脖頸上那令人心悸的紅痕,但眼神裏的恍惚與驚懼卻難以掩蓋。
走進霓裳苑時,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這裏不再僅僅是一個讓她感到格格不入、急於證明自己的綜藝舞台,更像是一個巨大的、無形的漩渦,連接着某種她無法理解卻又真實感受到的沉重過往。楊玉環那雙盛滿悲愴與驕傲的眼睛,仿佛就在某個角落注視着她。
其他嘉賓已經到了,三三兩兩地交談着,氣氛比前幾天似乎多了幾分緊張和正式。排練廳前方,總導演陳瀾和幾位核心導師,包括沈素雲和吳老師,都已就位。程硯聲依舊站在沈素雲身側後方,目光平靜地掃過陸續進來的人。
林晚秋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站定。她能感覺到周圍投來的目光,帶着探究,或許還有對她蒼白臉色和糟糕狀態的猜測。她攥緊了手心,指甲掐進肉裏,試圖用疼痛來讓自己保持清醒和鎮定。
見人已到齊,總導演陳瀾拿起話筒,臉上帶着職業化的、富有感染力的笑容,但眼神銳利,透着屬於掌控者的精明。
“各位老師,經過幾天的初步體驗和適應,相信大家已經對我們昆曲藝術的博大精深有了初步的體會。”她開場道,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整個排練廳,“而真正的挑戰,現在才剛剛開始。”
她頓了頓,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連林晚秋也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
“今天,我們將正式公布《長生夢》第一場公開考核的任務!”陳瀾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帶着一種宣布重大事件的鄭重感。
工作人員適時地推上來一塊巨大的白板,上面貼着一張醒目的任務卡。
陳瀾朗聲宣讀:“第一場考核任務:十日內,獨立完成昆曲《長生殿·驚變》選段的演唱與身段表演!”
“譁——”底下頓時響起一片低低的驚呼和抽氣聲。
《驚變》?十日?獨立完成?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如同一記重錘,砸在每個學員心上。就連那位實力派歌手和演技派小生,臉色都變得凝重起來。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沉。《驚變》?她記得資料裏提過,這是《長生殿》中非常重要且難度極高的一折,講述了唐明皇與楊玉環正在御花園中小宴,忽聞安祿山叛軍已破潼關,驚惶失措的場景。情緒轉折極大,對唱腔、身段、尤其是情感表達的要求極高。
陳瀾似乎很滿意大家反應,繼續道:“節目組會爲每位老師配備專業的唱腔和身段指導老師,但學習、練習、最終消化呈現,全靠各位自己。十天後,就在這座‘驚鴻台’上,進行現場演出,由導師評審團和現場大衆評審共同打分。”
她的目光掃過每一張神色各異的臉。
“本次考核,淘汰率——”她故意拖長了音調,制造着 suspense,“高達百分之七十!”
百分之七十!
這個數字像冰水一樣潑了下來,讓原本就緊張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十個人裏,只有三個人能留下!這是何等殘酷的淘汰機制!
“之後,我們會根據各位選擇的考核角色分發曲譜和影像資料。”陳瀾補充道,語氣不容置疑,“機會,我們已經給了。能不能抓住,能走多遠,就看各位自己的決心和造化了。”
話音落下,排練廳裏一片死寂。方才還有的低語徹底消失,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壓力與難以置信。
很快,工作人員抱着一摞厚厚的、泛黃的冊子開始分發。輪到林晚秋時,她接過那本冊子,手猛地一沉。
那不僅僅是一疊紙的重量,更像是一座山壓在了她的手上。
冊子是手工裝訂的復印本,封面用毛筆寫着“長生殿·驚變”,字跡古樸。翻開裏面,是密密麻麻的工尺譜和唱詞,那些古怪的音符符號如同天書,穿插在晦澀難懂的文言唱詞之間,旁邊還有細密的小字注解。僅僅是看一眼,就讓人頭暈目眩。
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前方的導師席。
沈素雲正端起茶杯,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銳利的眼神,但林晚秋仿佛能感受到那目光穿透霧氣,落在自己身上,帶着冰冷的審視和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期待?或者說是等待着她知難而退的嘲諷?
她又瞥向程硯聲。他正低頭看着自己手中那份顯然早已爛熟於心的曲譜,側臉線條冷峻。他似乎對周遭的震驚和壓力毫無所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那種專業的、近乎傲慢的篤定,讓林晚秋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無力。
林晚秋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粗糙的紙張邊緣硌着她的指尖。
十天。
《驚變》。
百分之七十的淘汰率。
天書般的工尺譜。
還有……那個夜夜入夢、用冰冷窒息感向她索要着什麼的千年亡魂。
無數壓力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幾乎要將她碾碎。
她低頭,看着曲譜上第一個唱詞片段,試着按照旁邊標注的工尺譜音調,在心裏默哼了一下。
不成調。古怪。艱澀。完全找不到旋律所在。
一股巨大的恐慌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這座山,她真的能攀過去嗎?
還是最終只會被壓垮,成爲那百分之七十中的一個,帶着“無根之花”的定論,徹底淪爲一場笑話,甚至……付出更多無法想象的代價?
她握着曲譜的手,微微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