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台的空氣像是凝固後又猛地炸開。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涌起,無數道目光——震驚的、羨慕的、嫉妒的、質疑的——釘在林晚秋身上,幾乎要將她穿透。沈素雲關門弟子!這個頭銜的重量,遠超通過考核本身,更像是一個她根本接不住的燙手山芋。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能憑着本能,在工作人員和無數鏡頭的簇擁下,機械地走到台前,對着沈素雲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聲音幹澀得幾乎聽不見:“謝……謝謝沈老師,我願意。”
沈素雲只是微微頷首,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仿佛只是收了一件不起眼的物件,便轉身坐了回去,不再看她。
儀式性的環節結束後,晉級的學員們被帶去接受簡單的采訪和補妝。林晚秋如同提線木偶般完成流程,整個人還是懵的。直到她被工作人員引着,走向節目組爲沈素雲專門準備的、用於私下授藝的“沁芳齋”時,才稍稍回過神來。
沁芳齋是霓裳苑後院一處獨立的小院,青磚灰瓦,環境清幽,與前面排練廳的喧鬧隔絕開來。院子裏種着幾株梅樹,雖是初夏,卻也枝繁葉茂,投下片片陰涼。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那扇虛掩的月洞門,腳步有些遲疑地邁了進去。
小院內,沈素雲正坐在一張石桌旁品茶,似乎正在等她。而站在沈素雲身側,面沉如水的,正是程硯聲。他已經卸了戲妝,換回一身簡單的黑色練功服,身姿挺拔,但周身散發出的冷意,卻比台上扮演唐明皇時更甚。
見到林晚秋進來,沈素雲放下茶盞,淡淡道:“來了。既入我門,便要守我的規矩。日後每日卯時初刻(凌晨5點),到此晨功,不得有誤。”
“是,師父。”林晚秋恭敬應道,下意識地看向程硯聲。按理,她該叫他一聲師兄。
程硯聲卻在她目光投來的瞬間,猛地轉開了視線,下頜線繃得緊緊的,仿佛多看她一眼都難以忍受。
沈素雲仿佛沒看見兩人之間僵硬的氣氛,繼續道:“硯聲自幼隨我學戲,功底扎實,對《長生殿》的理解也已登堂入室。我不在時,你有不懂之處,可先向他請教。”
這話如同點燃了引線。
程硯聲猛地轉過頭,目光如冰錐般直刺林晚秋,之前壓抑的怒火和不滿終於找到了宣泄口。他嘴角勾起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誚弧度,聲音冷得掉渣:
“向我請教?”他重復着師傅的話,每一個字都帶着刺骨的寒意,“師傅,您讓我教她什麼?”
他上前一步,逼視着林晚秋,目光從她依舊帶着窘迫的臉,滑到她那雙連基本手勢都還顯得僵硬的手上。
“教她怎麼把水袖甩成絞索?教她怎麼在台上走圓場走到同手同腳?還是教她如何用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破音,來詮釋貴妃的‘驚變’?”
話語尖銳刻薄,毫不留情,如同鞭子般抽打下來。
林晚秋的臉瞬間血色盡失,手指猛地蜷縮起來。那些她拼命想要掩飾的狼狽和不堪,被他如此直白、如此輕蔑地撕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程硯聲眼中的厭惡幾乎化爲實質:“連最基礎的‘一戳一站’都透着虛浮,水袖都甩不直,腳下無根,口中無韻……”
他頓了頓,目光最終落回她因受辱而微微顫抖的眼眸上,擲地有聲地吐出那句最終判決:
“你也配演貴妃?”
你也配演貴妃?
這句話,比沈素雲之前的“無根之花”更狠,更毒,因爲它出自一個同齡的、技藝遠超於她的同行之口,帶着男性特有的、冰冷的攻擊性。
小院內一片死寂,只有風吹過梅樹葉子的沙沙聲。
林晚秋站在原地,像是被釘在了恥辱柱上,渾身冰涼,連指尖都在發抖。她張了張嘴,想反駁,想爭辯,卻發現任何語言在對方如此赤裸的鄙視和絕對的實力差距面前,都蒼白得可笑。
沈素雲終於放下了茶杯,發出輕微的一聲磕碰聲。她並未立刻斥責徒弟,只是淡淡地看了程硯聲一眼,那眼神裏包含了太多的東西,有警告,有無奈,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默許。
然後,她看向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林晚秋,語氣平靜無波,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聽到了嗎?”
“這就是你接下來要面對的。”
“配不配,不是靠嘴說,也不是靠我給你的名分。”
沈素雲的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刺入林晚秋的心底,
“是靠你自個兒,一點點掙出來的。”
林晚秋猛地抬頭,看向師父,又看向旁邊一臉冰霜、寫滿抗拒與不屑的程硯聲。
前路,似乎並未因爲拜入師門而變得平坦。
反而像是踏入了一個更深的、充滿了冰冷目光與嚴苛考驗的漩渦。
這師徒名分,究竟是機會,還是另一重艱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