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聞訊趕來的侯夫人立在月洞門前,整個人如遭雷擊——
台上,鶯聲婉轉,水袖翻飛;
台下,侯爺癡癡仰首,連茶涼了都未曾察覺。
待最後一句餘音繞梁之際,那位從來都是被人伺候的侯爺竟親自執起青瓷壺,爲那戲子斟了盞新茶。
"姑娘潤潤喉。"
聲音是從未對自己有過的溫柔繾綣。
那人俯身來接時,發間玉簪不經意掠過侯爺手背。
如水蔥般白嫩的指尖只是輕輕擦過侯爺的掌心,便瞬間讓他呼吸都亂了分寸。
偷看到這一幕的侯夫人死死攥着帕子,看着丈夫凝視那戲子的眼神,只覺心如刀絞。
那是她嫁給姜柏鬆十餘年來,從未得到過的熾熱與癡迷。
就連當年她懷胎十月時,他也未曾用這般目光瞧過她。
她越想越氣,一股無名怒火直沖上頭,讓一貫對侯爺唯命是從的侯夫人第一次生出了怨念。
這股怨,好似給了她無窮的力量,讓原本唯唯諾諾的她終於有勇氣以當家主母的身份站在了自己的夫君面前:
"老爺!"
侯夫人的聲音難得透着一絲威嚴,卻又在侯爺皺眉的刹那瞬間泄了大半氣勢,
"今兒是婉兒的及笄家宴,您這般與外人尋歡作樂……怕是有些不妥。"
"不過聽支曲子。"
興致正濃的忠勇侯漫不經心地擺擺手,仿佛在驅趕什麼惱人的蚊蠅。
"夫人既來了,便去照看一下鶯鶯姑娘的隨從。"
他語氣淡漠得像在吩咐下人,
"青衣坊是正經樂坊,莫要失了禮數。"
侯夫人聞言,踉蹌半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怎麼也想不到:侯爺竟愛屋及烏,讓她一個堂堂正三品誥命夫人去招待一群戲子的仆從!
強烈的屈辱讓她攥緊了衣袖,卻仍強撐着勸諫道:
"侯爺!縱是正經樂坊,終究……終究是下九流......"
"放肆!"
話音未落,便見忠勇侯猛然拍案而起,震得茶盞叮當亂響。
"夫人是在教本侯做事?"
他眼底的寒意刺得侯夫人渾身發冷,
"莫要忘了,你這誥命,還是本侯爲你掙來的!"
侯夫人動了動嘴唇,剛想反駁:她這身誥命,連同姜家的侯爵,甚至這偌大的侯府,全都是自己女兒掙的。
可一想到,姜璃歸家後自己的所作所爲,這句話到底說不出口。
再看侯爺動了真怒,瞬間不敢再多言。
可心中的委屈卻像是決了堤似的,控制不住地往外涌,屈膝行禮時眼淚已浸溼衣襟。
待她踉蹌着退下後,身後,那戲子的唱腔愈發婉轉:
"則爲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那纏綿的尾音像針尖,一下下扎在侯夫人漸行漸遠的背影上。
這時,吃瓜看戲的姜璃肚子裏再次傳來一陣歡快的吐槽聲:
【哼!這拎不清的傻女人,真是活該!】
【讓你輕賤我娘親,如今,回旋鏢扎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痛了?】
【遲了!晚了!如今娘親有了寶寶,也不稀罕你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惡娘了!】
聽着聽着,姜璃只覺手中的瓜子更香了……
另一邊,福安堂內。
老夫人正拿着姜婉及笄禮上要用的金鑲玉簪對着光仔細端詳。
突然,自己那個如泥人般好捏的兒媳哭着跑進來稟告:
“母親,求您一定要爲兒媳做主啊!侯爺他、他在聽雨軒跟一個唱曲兒的戲子……”
話音未落,老夫人手中的玉簪"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再次碎成幾段。
要說姜婉這及笄禮,實在是不順。
勞師動衆的辦了兩次,可作爲最重要的道具——及笄簪卻每次都莫名斷掉了。
可老夫人此刻,顯然沒有心思去計較這個。
她枯瘦的手指緊抓椅臂,顫聲追問細節。
待聽到侯爺竟親手爲那戲子斟茶時,猛地將案上茶具盡數掃落:
"他竟敢……竟敢這般辜負我的如煙!"
門外,頂着滿頭珠翠趕來的姜婉,恰聽見到了這句。
她下意識地撫摸了一下與生母有幾分相似的臉,突然胸口一緊——
如今,她在侯府的地位之所以被抬得這麼高,憑的全都是父親對生母的一片癡心。
若父親當真如繼母所說,移情一個戲子,那她最大的倚仗豈不是要不復存在了?
這般想着,她頓覺如臨大敵。
"祖母,"
下一秒,她眼淚汪汪地撲進老夫人的懷裏,怯弱道:
"父親定是一時糊塗,被那戲子迷了眼……祖母,您可一定要勸住父親呀!"
老夫人見狀,立馬將哭得楚楚可憐的姜婉一把護進懷裏。
然後,拄着拐杖猝然起身,對着侯夫人厲聲道:
"帶路!老身倒要看看,是什麼狐媚子敢在侯府作祟!"
見老夫人願意出面主持公道,侯夫人頓時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連忙用帕子拭去淚痕,緊緊跟在她身後。
三人帶着滿身怒氣趕到聽雨軒時,姜璃正覺得侯爺與鶯鶯的戲碼有些膩味。
遠遠望見這三位重量級配角齊整登場,別說她,就連腹中的小家夥都興奮起來——
【哇!主角團到齊啦!這下可有好戲看咯!這麼玩兒,寶寶我可就不困咯!】
【娘親快看!惡毒祖母帶着“復仇者聯盟”來砸場子啦!】
【這麼多人扯頭花,肯定比台上唱的戲精彩多啦!】
而此時聽雨軒內,忠勇侯正癡癡地望着台上——
鶯鶯水袖輕揚,眼波流轉間唱得纏綿悱惻,兩人的目光膠着得幾乎能牽出絲來。
一見面,老夫人氣得當即將手中鳩杖重重往地上一頓,隨即呵斥:
"成何體統!"
緊接着,聲音凌厲如刀:
"侯爺莫不是忘了,如煙當年爲你難產而亡。如今,你請個狐媚子將府內弄得烏煙瘴氣,就不怕她在天之靈寒心嗎?”
聽到嶽母又拿出自己的摯愛拿捏自己,侯爺神色微微一黯。
但念在故人的面子上,到底強壓下心中的不悅,溫聲解釋:
"母親,如煙已走了十數載。這些年來,兒子每每獨坐書房,總覺寂寥難耐。”
“今日,偶見鶯鶯姑娘,十分投緣。不過是聽曲解悶,想來如煙在天有靈,也會體諒我這些年的孤寂,原諒我的。"
他說得情真意切,字字發自肺腑,倒讓老夫人的氣勢頓時弱了三分。
可侯夫人卻聽得身子一晃,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渾然不覺疼痛——
只因心口的劇痛早已淹沒了所有知覺。
這十幾年來,她早知道侯爺心中沒有自己,便也守着本分不敢奢求。
可如今,當着一個戲子的面,他竟然直接點明——
自己竟是連幫他"解悶"的資格都沒有。
這番話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她這個三品誥命夫人的臉上。
她強撐着發軟的雙腿,鼓起最後勇氣上前,想要將這份屈辱討回來半分:
"侯爺,今日雖無外客,可滿府下人都看着……您與風塵女子這般親近,若傳揚出去,侯爺和侯府的臉面……"
可她話還未說完,便被急聲打斷——
"住口!"
侯爺厲聲打斷,眼中盡是嫌惡:
"本侯行事,何時需要看下人臉色?"
“更何況,你身爲當家主母,若是連這點風聲都壓不住,還有何顏面執掌中饋?”
一句話,問得侯夫人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