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紫金山莊的樓王別墅內,一片靜謐。
陸小佳盤坐在二樓的落地窗前,身前的宣德爐中,三支清香青煙嫋嫋,散發着安神靜氣的味道。
他正在進行每日的吐納。
自從搬進這裏,以宣德爐鎮壓別墅氣眼,布下“潛龍在淵”之局後,這棟昔日的凶宅,已經變成了整個紫金山莊氣運最盛,靈氣最足的洞天福地。
在這裏修煉,他感覺自己與風水寶鑑的融合度一日千裏,對天地間“氣”的流動,也變得越發敏感。
錢永昌已死,他身上那股因果反噬而來的陰寒水煞,也隨着陸小佳自身的“龍抬頭水”一並消散。
此刻的他,神清氣爽,念頭通達,修爲正在穩步的增長。
只是,每當夜深人靜,他回想起那一日,與林初雪聯手布下的那個橫跨時空的殺局時,心中總會泛起一絲波瀾。
八字定“時”,風水定“空”。
時間和空間的結合,竟能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威力。
鬼谷七脈,果然每一脈都不可小覷。
他越來越意識到,奶奶留給他的風水寶鑑,雖然強大,但並非萬能。風水一脈,掌管的是“地利”,是空間。而面對更玄奧的“天時”與“人和”,他依然有很長的路要走。
“咚咚咚。”
門外傳來一陣禮貌的敲門聲。
“進來。”陸小佳緩緩收功,睜開眼睛。
門被推開,一身素白長裙的林初雪端着一杯熱茶走了進來。
自從那日聯手誅滅錢永昌後,這位心高氣傲的八字傳人,便以“探討玄學術理”爲由,暫時在別墅的客房住了下來。
陸小佳知道,她是被自己所展現出的,那種迥異於八字流派的風水術所吸引。而他,也同樣對林初雪那能夠洞察時間軌跡的八字之術,充滿了好奇。
兩人這幾日,時常在一起交流心得。
一個談空間布局,一個論時間節點。
往往一聊,就是一整個下午。
雙方都感覺受益匪淺。
“還在想錢永昌的事?”
林初雪將茶杯放在陸小佳手邊的茶幾上,清冷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他那種人,死有餘辜。你爲民除害,是功德一件,不必有心結。”
她似乎是看出了陸小佳的心思。
陸小佳端起茶杯,搖了搖頭:“我沒有心結。我只是在想,術法的力量,如果沒有約束,是何等的可怕。”
“所以祖師才會立下門規,鬼谷傳人,不得輕易幹涉凡俗因果。”林初雪在他對面坐下,那雙清冷的眸子看着他,“不過,你這次出手,是了結自身因果,不算破戒。”
陸小佳笑了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兀的響了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但陸小佳只是看了一眼,就按下了接聽鍵。
“喂。”
“請問,是陸小佳,陸先生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清脆幹練,又帶着一絲疲憊的女聲。
是蘇晴。
“是我。”
“陸先生,很抱歉這麼晚打擾你。你……現在方便嗎?我想見你一面。”蘇晴的語氣有些猶豫,似乎在爲什麼事情而掙扎。
“有案子?”
“比案子……更麻煩。”蘇晴的聲音裏充滿了苦惱,“一個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案子。”
陸小佳的眉毛微微一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看來,這位堅定的唯物主義女警官,終於還是向神秘學低頭了。
“半小時後,山下的茶館。”
掛掉電話,林初雪清冷的目光投了過來:“體制內的人?”
“一個有趣的朋友。”陸小佳站起身,披上外套,“我去去就回。”
半個小時後,紫金山莊山腳下那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茶館裏。
陸小佳見到了蘇晴。
幾天不見,這位英姿颯爽的警花姐姐,看起來憔悴了不少。
她穿着一身便服,眼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面前的茶杯一口未動,手裏捏着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文件袋,手指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
“陸先生。”
看到陸小佳,蘇晴像是看到了救星,連忙站了起來。
“坐吧。”陸小佳在她對面坐下,開門見山,“說吧,什麼事?”
蘇晴深吸一口氣,似乎在組織語言。
“陸先生,我知道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很荒謬。但是……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她將那個文件袋,推到了陸小佳的面前。
“你先看看這個。”
陸小佳打開文件袋,裏面是一疊厚厚的案卷資料。
他一目十行的快速瀏覽着。
這是一個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家庭悲劇。
戶主叫張建國,一個勤勤懇懇的程序員。妻子叫王麗,是一名溫柔賢惠的小學老師。兩人還有一個六歲大的兒子,叫張小寶。
半年前,夫妻倆用畢生的積蓄,加上雙方父母的資助,在城西一個不錯的小區,買了一棟二手的聯排別墅,滿心歡喜的搬了進去。
然而,噩夢,就從搬進新家的那一刻開始了。
先是家裏的男主人張建國,突然開始原因不明的消瘦,精神萎靡,去遍了市裏所有的大醫院,做了所有的檢查,都查不出任何病因。
緊接着,是妻子王麗,她開始夜夜做噩夢,夢見一個穿着清朝服飾的小孩,站在他們的床邊,陰森森的看着她。
最詭異的,是他們六歲的兒子張小寶。
孩子開始莫名其妙的,在深夜裏放聲大哭,指着空無一人的牆角,用稚嫩的聲音,一遍遍的喊着:“哥哥……哥哥不要拽我……”
一家人被折磨得心力交瘁,精神幾近崩潰。
他們報了警。
警方介入後,對別墅進行了全方位的勘察。
煤氣,水源,裝修材料,輻射……
所有能想到的科學檢測都做了一遍,結果都是正常。
心理醫生也請了,結論是這一家人因爲環境改變,產生了集體性的焦慮障礙。
但這個結論,連蘇晴自己都不信。
因爲就在昨天,張建國在上班時,突然毫無征兆的暈倒,被送進ICU,至今昏迷不醒,生命垂危。
“陸先生,我真的……束手無策了。”蘇晴的聲音裏,充滿了無力感,“從科學的角度,這案子已經走進了死胡同。所以,我只能來找你。”
她抬起頭,那雙明亮的眼睛裏,帶着一絲懇求。
“我知道這很荒謬,但這……真的會是傳說中的……凶宅,或者鬧鬼嗎?”
陸小佳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落在了案卷裏夾着的那張全家福照片上。
照片上,一家三口笑得無比幸福。
但在他的風水寶鑑視野裏。
這一家三口的頭頂,都被一層濃鬱的,如同霧霾般的灰色“死氣”所籠罩。
那股死氣,不像是從外界沾染的,反而像是……從他們身體內部,一點一點滲透出來的。
尤其是那個叫張建國的男人,他身上的死氣最爲濃鬱,幾乎已經侵入了他的心脈。
他又翻看了幾張別墅的現場照片。
別墅的裝修很普通,風水上有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比如沙發擺放位置不佳,門口有輕微的穿堂煞。
但這些,頂多只會讓人有些破財,或者夫妻間容易吵架而已,絕不可能嚴重到危及性命的程度。
問題,不出在房子上。
陸小佳的眼神,變得凝重起來。
“蘇警官,這棟別墅之前的戶主,你查過嗎?”
蘇晴愣了一下,立刻點頭:“查過。之前的戶主是一對老夫妻,在這裏住了十幾年,身體一直很健康,去年是因爲子女在國外定居,才賣掉房子跟過去的。我們聯系過他們,一切正常。”
“那再之前的呢?”
“再之前……這棟別墅的土地,是幾十年前的一片亂葬崗。”蘇晴的臉色有些發白,“不過,開發的時候,早就已經做過法事和淨化處理了。而且,整個小區,上百戶人家,只有他們這一家出了事。”
亂葬崗……
陸小佳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這就說得通了。
亂葬崗乃是陰煞匯聚之地,雖然經過法事淨化,但地底深處的怨氣,不可能被完全清除。
普通人住在這裏,或許沒事。
但如果,住進來的人,本身命格就有問題呢?
就好像一個免疫力低下的人,走進了一個充滿了病毒的環境。
“陸先生,你……是看出了什麼嗎?”蘇晴緊張的問道。
陸小佳放下手裏的資料,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蘇警官,如果我說,這不是鬧鬼,也不是凶宅。”
“而是一種,來自於血脈的詛咒,你信嗎?”
“詛咒?”
蘇晴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個詞,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範疇。
“沒錯。”陸小佳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說道,“問題的根源,不在房子,而在那個叫張建國的男人身上。”
“他的血脈裏,或者說,他們張家的祖上,被人用極其惡毒的手段,下了一種會代代相傳的咒。”
“這種咒,平時潛伏在命格深處,不會發作。但一旦遇到合適的‘土壤’,比如,建在亂葬崗上的房子,就會被瞬間激活。”
“它會從內部,一點一點的,蠶食掉這個家族所有男丁的生機。直到,斷子絕孫。”
茶館裏,陷入了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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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晴呆呆的看着陸小佳,她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徹底宕機了。
詛咒……
代代相傳……
斷子絕孫……
這些只在恐怖電影裏才會出現的情節,現在,卻從一個她不得不信服的人口中,如此清晰的說出來。
她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的,碾得粉碎。
“那……那還有救嗎?”
良久,她才從牙縫裏,擠出這麼一句話。
她知道,這已經不是一個警察該問的問題了。
這是作爲一個“人”,最本能的,對生命的祈求。
陸小佳沉默了。
他能看出問題的根源,但他,解不了。
風水,掌管的是空間。
而這種來自於血脈,根植於時間的詛咒,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想要斬斷這種糾纏在時間線上的因果,必須要有能夠洞悉時間與命運的,八字一脈的傳人出手。
而且,光有八字傳人還不夠。
詛咒,必然有其在現實空間中的“物理錨點”。
必須在八字傳人推算出詛咒最薄弱的時間節點時,由他這個風水師,精準的找到並摧毀那個“錨點”。
時間和空間,必須完美結合。
缺一不可。
陸小佳緩緩抬起頭,看着窗外的夜色,眼神變得深邃。
他知道,自己又要求人了。
他拿起手機,找到了那個剛剛才存下不久的,備注爲“冰塊臉”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一聲,就被接通。
“有事?”
林初雪那清冷如雪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
“林小姐,”陸小佳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看來,我們又要合作了。”
“我這裏,有一個只屬於你的‘時間’,和只屬於我的‘空間’。”
“我們一起,去會一會,這個糾纏了百年的,血脈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