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脈橫亙西域腹地,積雪終年不化,峰巒如劍,直插雲霄。山巔雲海翻騰,寒風卷着雪沫,呼嘯而過,吹在人臉上如刀割一般。這般極寒極險之地,卻藏着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昆侖派——千年道統,以清淨無爲、內功精妙聞名,門下弟子多是仙風道骨,不涉世俗紛爭。
歐陽鋒一襲白衣,立於昆侖山腳,抬頭望着那高聳入雲的雪峰,眼中閃過一絲堅毅。自敦煌歸來已有半載,他潛心修習《五毒真經》與靈蛇杖法,武功日益精進,然內功一道卻遇着了瓶頸。白駝山的內功心法雖剛柔並濟,卻偏於陰柔,與他體內日益剛猛的毒勁漸漸生出些微沖突,偶有運功不暢之感。聽聞昆侖派的“混元一氣功”講究陰陽調和、剛柔相濟,乃內功中的上乘心法,他便決意親赴昆侖,求教一二。
陳忠本欲隨行,卻被歐陽鋒婉拒:“陳老丈,莊內事務離不開你。此番前往昆侖,只爲求教武學,並非闖禍,我一人足矣。”他深知自己性子剛直,又身負毒術,昆侖派未必願輕易傳授心法,多帶人手反而不妥。
臨行前,歐陽镔將一柄新鑄的鐵杖交予他:“鋒弟,此杖摻了天山寒鐵,比先前那柄更沉更利,你且帶着防身。昆侖派雖爲名門正派,卻也不乏迂腐之輩,若他們刁難,不必強求。”歐陽鋒接過鐵杖,杖身冰涼,刻着細密的蛇紋,入手沉甸甸的,心中微動,謝過了義兄。
此刻,他踏着積雪,向山巔攀登。昆侖山路崎嶇陡峭,積雪沒膝,每一步都需耗費不少內力。他施展《靈蛇身法》,身形靈動如蛇,在雪崖間輾轉騰挪,避開陡峭的冰壁與暗藏的冰縫。寒風雖烈,卻吹不散他心中的執念——他要變強,不僅要在西域立足,更要日後闖蕩中原時,能與天下高手一較高下。
行至中途,天色突變,狂風卷着暴雪驟然而至,能見度不足三尺。歐陽鋒正欲尋一處避風之所,忽聞上方傳來呼救聲。他抬頭望去,只見兩名身着昆侖派服飾的年輕弟子,正被困在一處搖搖欲墜的冰崖上,腳下的冰面已裂開數道縫隙,隨時可能崩塌。
“兩位師兄,莫慌!”歐陽鋒高聲喊道,隨即運起內力,縱身向上躍去。《靈蛇身法》在他腳下發揮得淋漓盡致,他踩着冰崖上的凸起,如履平地,不多時便攀上了冰崖。
兩名昆侖弟子見狀,又驚又喜。左側一名圓臉弟子拱手道:“多謝閣下相救!我二人奉師命下山采購物資,歸途遇此暴雪,不慎被困於此。”右側長臉弟子補充道:“在下昆侖派弟子清風、明月,不知閣下高姓大名,爲何會來我昆侖山脈?”
“白駝山歐陽鋒,特來拜會貴派掌門,求教內功心法。”歐陽鋒言簡意賅,隨即伸手扶住二人,“此地危險,我送你們下山。”
清風、明月二人聽聞“白駝山”三字,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白駝山以毒術聞名西域,江湖上多有傳聞,只是沒想到這位白駝山少主竟如此年輕,且武功高強、樂於助人。二人不再多言,緊隨歐陽鋒身後,借着他的掩護,小心翼翼地走下冰崖。
下山途中,暴雪漸歇。清風、明月與歐陽鋒閒談,得知他的來意後,清風道:“歐陽少主,我派掌門閉關多年,不理俗務。不過我派大師兄玉虛子,內功精深,對陰陽剛柔之理頗有研究,或許能爲你解惑。”明月補充道:“玉虛子師兄性情溫和,廣結善緣,只要你誠心求教,他定不會推辭。”
歐陽鋒聞言,心中稍定。三人一路同行,不多時便抵達了昆侖派山門。山門依山而建,由巨大的青石塊砌成,上書“昆侖派”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氣勢恢宏。山門前,幾名弟子手持長劍,守衛森嚴,見清風、明月歸來,連忙上前迎接。
得知歐陽鋒的身份與來意後,守衛弟子不敢怠慢,連忙入內通報。不多時,一名身着青色道袍、面容俊朗的青年弟子快步走出山門,身後跟着清風、明月二人。這青年弟子眉目清秀,眼神平和,周身氣息沉凝,不怒自威,正是昆侖派大師兄玉虛子。
“久聞白駝山歐陽少主大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玉虛子拱手笑道,語氣溫和,並無門派之見,“方才聽聞少主救了清風、明月二位師弟,這份恩情,昆侖派記下了。若少主真爲求教內功而來,玉虛子願盡綿薄之力。”
歐陽鋒心中一喜,連忙拱手還禮:“玉虛子師兄客氣了。晚輩久仰昆侖派混元一氣功精妙,近日內功遇阻,特來求教,還望師兄不吝賜教。”
“賜教不敢當,你我不妨論道三日,互相切磋,或許能各有所得。”玉虛子微微一笑,側身讓開道路,“山上風雪大,且隨我入觀奉茶,慢慢細說。”
歐陽鋒隨玉虛子進入昆侖派道觀。道觀依山而建,殿宇錯落有致,青磚黛瓦上覆蓋着一層白雪,顯得格外清淨。殿內香煙嫋嫋,陳設簡潔,幾名道士正在打坐念經,見玉虛子帶着外人進來,只是微微頷首,並未多言。
玉虛子將歐陽鋒請入一間雅致的廂房,命弟子奉上熱茶。茶湯清澈,香氣醇厚,入口溫潤,驅散了一路的寒氣。“歐陽少主,你說內功遇阻,不知具體是何症狀?”玉虛子開門見山,目光平和地望着歐陽鋒。
“實不相瞞,”歐陽鋒沉吟道,“晚輩修習的內功偏於陰柔,而體內毒勁日益剛猛,二者時常沖突,運功時偶有滯澀之感,甚至會傷及經脈。聽聞昆侖派混元一氣功講究陰陽調和,故而來此求教,希望能找到化解之法。”
玉虛子點了點頭,若有所思:“世間內功,無外乎陰陽剛柔。剛者如雷霆萬鈞,銳不可當;柔者如流水潺潺,綿延不絕。然剛極易折,柔極則靡,唯有陰陽相濟、剛柔並濟,方能臻至化境。”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你體內陰柔內功與剛猛毒勁沖突,根源便在於未能做到陰陽調和。毒勁本是至剛至烈之物,若只用陰柔內功去壓制,無異於以卵擊石,久而久之,必然傷及自身。”
歐陽鋒心中一動,連忙問道:“那依師兄之見,該如何化解?”
“非壓制,乃融合。”玉虛子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你看這茶水,茶葉爲剛,沸水爲柔,剛柔相濟,方能泡出醇厚茶湯。內功與毒勁亦是如此,你需找到二者的平衡點,讓陰柔內功滋養剛猛毒勁,剛猛毒勁激發陰柔內功,相輔相成,方能化沖突爲助力。”
歐陽鋒低頭沉思,玉虛子的話如同一道靈光,讓他隱隱有所感悟,卻又未能完全通透。他想起自己的靈蛇杖法,以柔制剛,後發先至,便是剛柔相濟的典範,可爲何內功與毒勁卻難以融合?
“師兄所言極是,只是晚輩愚鈍,不知該如何找到這平衡點。”歐陽鋒誠懇地說道。
玉虛子微微一笑:“不急。接下來三日,你我每日論道一個時辰,其餘時間,你可在觀中隨意走動,觀摩我派弟子練功,或許能有所啓發。”
接下來的三日,歐陽鋒便留在了昆侖派。每日清晨,他會與玉虛子在廂房論道,玉虛子引經據典,從天地陰陽講到內功運轉,從自然現象說到武學真諦。他以昆侖山上的風雪爲例:“風爲剛,雪爲柔,狂風卷雪,剛柔並濟,方能威力無窮;若只有狂風,則四散無依;若只有積雪,則沉寂無聲。”他又以山間的溪流爲例:“溪流遇石則繞,是爲柔;滴水穿石,是爲剛。柔中有剛,剛中有柔,方能源遠流長。”
歐陽鋒凝神傾聽,心中的迷霧漸漸散開。他嚐試按照玉虛子所說,運轉內力時,刻意讓陰柔內功與剛猛毒勁相互流轉,而非相互壓制。起初,二者依舊沖突,經脈隱隱作痛,但隨着他不斷調整,漸漸找到了一絲微妙的平衡,運功也順暢了許多。
每日論道之後,歐陽鋒便會在昆侖派的觀中走動,觀摩弟子們練功。昆侖派弟子修習混元一氣功,招式舒緩,內力運轉平穩,剛柔並濟,每一招每一式都蘊含着陰陽調和之理。他看到一名弟子練劍,劍勢時而剛猛如雷霆,時而柔緩如流水,剛柔轉換之間,毫無滯澀之感,心中愈發佩服昆侖派武學的精妙。
第二日午後,玉虛子邀歐陽鋒前往觀後的雲海台。雲海台位於一處懸崖之上,台下雲海翻騰,如臨仙境。玉虛子取出一柄古琴,置於石桌上,輕輕撥動琴弦。琴聲悠揚,時而剛勁有力,如高山流水;時而柔婉纏綿,如清風明月。琴聲之中,竟蘊含着混元一氣功的內力運轉之法。
歐陽鋒靜心聆聽,只覺琴聲如一股暖流,涌入體內,引導着他的內力與毒勁緩緩流轉。他閉上雙眼,按照琴聲的節奏運轉內功,陰柔內功與剛猛毒勁在體內交織纏繞,不再沖突,反而生出一股奇異的力道,比以往更爲渾厚、更爲靈動。
“這便是陰陽相濟的真諦。”玉虛子停下撫琴,緩緩說道,“武學之道,與音律、自然同源。剛與柔並非對立,而是相輔相成。你毒術已通玄,靈蛇杖法更是精妙,若能明悟陰陽相濟之理,將內功與毒勁完美融合,日後成就不可限量。”
歐陽鋒睜開雙眼,眼中閃過一絲明悟,他站起身,對着玉虛子深深一揖:“多謝師兄指點,晚輩茅塞頓開。”
玉虛子微微一笑:“你天資卓絕,只是心中執念太深。你過於執着於‘以柔制剛’,卻忘了剛柔本是一體。若一味追求柔,則失之剛猛;若一味執着於剛,則失之靈動。唯有放下執念,順應自然,方能真正領悟武學的至高境界。”
這句話如同一記警鍾,在歐陽鋒耳邊響起。他心中一震,隨即陷入了沉思。他想起寒潭觀蟒時,悟出“以柔制剛”的道理,便一直將其奉爲圭臬;想起與西域七梟交手時,憑借靈蛇杖法的陰柔靈動取勝;想起《五毒真經》中“毒可殺人亦可活人”的遺訓,他一直執着於用柔勁化解剛猛,卻從未想過剛柔本可同源。
可轉念一想,他身負血海深仇,若沒有剛猛的毒勁與凌厲的招式,如何能報仇雪恨?中原武林高手如雲,若一味追求剛柔相濟,會不會失了自己的特色,反而淪爲平庸?他想起父親與叔父慘死的模樣,想起黑風寨馬賊的凶殘,心中的執念再次升起。
玉虛子將他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裏,輕輕嘆了口氣:“歐陽少主,我知你心中有執念。只是武學之道,亦是人生之道。剛極易折,柔極則靡,過剛或過柔,都難成大器。你若一直執着於一端,日後恐會因此吃虧。”
歐陽鋒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知道玉虛子所言句句屬實,是爲他好,可心中的執念卻如磐石一般,難以動搖。他對着玉虛子再次拱手:“多謝師兄直言相告,晚輩謹記教誨。只是每個人的道不同,晚輩的路,或許注定要在剛柔之間掙扎前行。”
玉虛子聞言,不再多言。他知道,有些道理,並非旁人能點醒,唯有自己親身經歷過,才能真正領悟。“罷了,道不同不相爲謀。你我論道三日,也算有緣。這是我昆侖派混元一氣功的入門心法,你且拿去參詳,或許能對你有所幫助。”說罷,他取出一本薄薄的絹冊,遞到歐陽鋒手中。
歐陽鋒心中一喜,連忙接過絹冊,鄭重道謝:“多謝師兄慷慨相贈,晚輩沒齒難忘。”
第三日傍晚,論道結束。歐陽鋒收拾好行囊,準備離開昆侖派。玉虛子親自送他至山門,臨別前,再次叮囑道:“歐陽少主,武學之路漫長,執念是動力,亦是枷鎖。望你日後能早日明悟陰陽相濟之理,莫要因執念而迷失本心。”
歐陽鋒點頭道:“多謝師兄關心,晚輩會謹記在心。他日若有機會,定當再來昆侖,向師兄請教。”
說罷,他翻身上馬,對着玉虛子拱了拱手,轉身向山下疾馳而去。白衣身影在白雪的映襯下,漸漸遠去,消失在昆侖山脈的蒼茫之中。
玉虛子望着他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天資卓絕,可惜執念太深。剛極易折,柔極則靡,希望他日後能醒悟吧。”身旁的清風問道:“師兄,你爲何要將混元一氣功的入門心法贈給他?白駝山以毒術聞名,若他日後用此心法作惡,豈不是我昆侖派的罪過?”
玉虛子搖了搖頭:“歐陽鋒雖身負毒術,卻非大奸大惡之人。他救你二人,可見其仁;誠心求教,可見其謙。武學本身並無正邪之分,關鍵在於使用者的本心。我贈他心法,是希望能助他化解內功與毒勁的沖突,而非讓他作惡。至於他日後如何選擇,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歐陽鋒一路疾馳,離開昆侖山脈,踏上返回白駝山的路途。他手中握着玉虛子所贈的絹冊,心中卻五味雜陳。玉虛子的話,他並非不認同,只是心中的執念太深,難以放下。他嚐試着按照混元一氣功的入門心法運轉內力,果然,內功與毒勁的沖突減少了許多,內力運轉也更爲順暢。
可他心中始終認爲,“以柔制剛”才是自己的道。靈蛇杖法的精髓便在於此,《五毒真經》的毒術也需以柔勁引導,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陰陽相濟固然精妙,但或許並不適合自己。他想起西域七梟的剛猛,想起日後中原武林的高手,心中暗道:“剛極易折又如何?只要我的柔足夠堅韌,便能化解一切剛猛。待我闖蕩中原,定會讓天下人知道,‘以柔制剛’亦可縱橫江湖!”
一路之上,他不斷琢磨着混元一氣功的入門心法,將其中適合自己的部分融入白駝山內功之中,內力愈發渾厚,毒勁也愈發靈動。他心中對中原武林的向往愈發強烈,恨不得立刻便能前往中原,與天下高手一較高下,驗證自己的武學。
回到白駝山時,已是半月之後。陳忠與歐陽镔早已在莊門等候,見他歸來,連忙上前迎接。“少主,此番昆侖之行,可有收獲?”陳忠關切地問道。
歐陽鋒點了點頭,眼中閃爍着自信的光芒:“此行收獲頗豐,不僅化解了內功瓶頸,還得了昆侖派混元一氣功的入門心法。日後,我白駝山的武學,必將更上一層樓。”他頓了頓,又道:“更重要的是,我愈發堅信,我的‘以柔制剛’之道,足以應對天下任何高手。待時機成熟,我便前往中原,闖蕩一番!”
歐陽镔聞言,心中大喜:“鋒弟能有此收獲,實乃白駝山之福!中原武林雖高手如雲,但以你如今的武功,定能闖出一番名堂。愚兄定會全力支持你!”
歐陽鋒微微一笑,望向中原的方向。昆侖論道,玉虛子的玄理雖讓他有所感悟,卻未能動搖他心中的執念。他依舊堅信自己的道路,依舊執着於“以柔制剛”,依舊渴望着用自己的武學,在江湖中闖出一片天地。
只是他未曾想到,玉虛子的話,竟如一句讖語,在日後的歲月中,一次次應驗。他的執念,終究成了他武學之路上的枷鎖,也成了他命運中的隱患。而這次昆侖之行,看似讓他的武功更上一層樓,實則讓他在剛柔之辯的執念中,越陷越深,爲日後的逆練九陰、經脈錯亂,埋下了深深的伏筆。
此刻的他,意氣風發,白衣勝雪,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他不知道,前方的江湖之路,不僅有鮮花與榮耀,更有荊棘與陷阱;他的執念,終將讓他在陰陽失衡的道路上,一步步走向瘋狂的邊緣。而那本玉虛子所贈的混元一氣功入門心法,被他隨手放入了書架深處,多年未曾再翻閱,直到晚年瘋癲之際,才偶然想起,卻已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