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灣鎮,因一條寬闊的“清河”而得名。清河是南來北往的水路要道,河灣鎮碼頭則是方圓百裏內最大的貨物集散地。河運幫,就是盤踞在碼頭上的毒瘤。
幫主“獨眼蛟”是個四十來歲的粗豪漢子,早年是碼頭苦力,憑着敢打敢拼和一股子狠勁,逐漸收攏了碼頭上的苦力、纖夫、小商人,壟斷了清河的短途運輸和搬運生意。此人獨眼,水性極佳,據說能憋氣潛水一炷香。手下有百十號人,水性都不錯,加上與河灣鎮官府的巡檢、稅吏勾結頗深,在當地是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武龍天一行人抵達河灣鎮時,已是三天後的下午。他們沒有大張旗鼓,而是扮作行商,分散入城。石猛帶着十個好手,化整爲零,在碼頭附近找客棧住下。武龍天自己,帶着武小福,在碼頭邊找了家臨河的茶樓,要了個二樓靠窗的雅座,邊喝茶邊觀察。
河面開闊,千帆競發,碼頭上更是人聲鼎沸。扛着大包的苦力喊着號子,小販的吆喝聲、船主的叫罵聲、還有纖夫低沉渾厚的船工號子,混在一起,喧囂而充滿活力。
“看那邊,”武小福指着一個方向,“就是河運幫。”
武龍天眯眼望去。碼頭東側,有一片空地,搭着些簡陋的窩棚。幾個光着膀子、露出水鏽紋身的大漢,或坐或臥,守着幾個大木箱。箱子旁豎着木牌,上寫歪歪扭扭的字:“過磅卸貨,短途駁運,安全快捷”。 牌下還標着價格,貴得離譜。
幾個外來的貨船主,正在跟一個管事模樣的精瘦漢子交涉,神情憤懣卻又無可奈何。武龍天側耳細聽:
“劉老大,這價錢比上個月貴了足足三成!我們這小本生意……”
“嫌貴?”劉管事皮笑肉不笑,“行啊,您自己卸,自己運。不過……這清河浪大,水也深,萬一船在碼頭磕了碰了,或者貨掉進河裏……嘿嘿,可就不止這點錢了。”
赤裸裸的敲詐。
“龍天哥,咱們怎麼辦?”武小福低聲問,“硬碰硬?疤臉部長他們不在這,咱們人少,又是生面孔,怕吃虧。”
“硬碰不行,”武龍天搖頭,“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我們不是來砸場子的,是來做生意的。”
“可這生意怎麼做?他們壟斷了碼頭,不交錢不讓卸貨,咱們的快遞業務沒法開展啊。”
“壟斷?”武龍天輕笑,“你看那牌子,‘短途駁運’。他們只做碼頭到貨棧這一段,對吧?”
武小福仔細看了看,點頭:“是,牌子上寫着呢,碼頭到貨棧,一裏地內。貨棧到城裏,或者城外到碼頭,他們不管。”
“那不就是了。”武龍天呷了口茶,“我們的業務,是貨棧到城裏,城裏到城外,甚至城裏到鄉下。跟他們,理論上不沖突。”
“但他們卡死了碼頭這個點,我們接貨送貨,都得經過碼頭。他們不讓我們的人靠近,貨物進出碼頭,就得用他們的人,付他們的錢。”武小福還是愁眉苦臉。
“所以,我們需要一個‘中轉站’。”武龍天放下茶杯,看着窗外,目光落在碼頭外約莫一裏地,一處略顯荒涼的河灘上。那裏是個廢棄的小碼頭,棧橋都朽爛了,平時沒人去。
“小福,你說,如果我們在那個廢碼頭,搞個‘武家速運河灣鎮分站’,自己弄幾條小船,從大船上接貨,繞開河運幫控制的主碼頭,直接送到我們的分站,然後再用陸路分送到城裏各處,怎麼樣?”
武小福眼睛一亮:“對啊!他們管得着主碼頭,管不着野碼頭!可……那廢碼頭能行嗎?水夠深嗎?小船好找嗎?”
“水夠深,我目測過,停靠小貨船沒問題。小船嘛……”武龍天敲了敲桌面,“河灣鎮除了河運幫,難道就沒別的船家?被他們欺負的,沒飯吃的,應該不少吧?”
武小福若有所思。
“而且,”武龍天繼續道,“我們還可以在廢碼頭附近,租塊地,蓋個簡易的貨棧。貨物從大船卸到我們的小船,運到廢碼頭,搬進貨棧,再分發派送。客戶需要往外發,也一樣,在貨棧收貨,我們小船送到大船。全程,不經過主碼頭,不跟河運幫打交道。”
“可……河運幫能答應嗎?”武小福還是有顧慮。
“他們不答應最好。”武龍天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他們不答應,就會來鬧事。只要他們敢來廢碼頭鬧事,我們就占了理。到時候……”他頓了頓,“石猛他們,就有用武之地了。”
他低聲對武小福吩咐一番。武小福領命,匆匆下樓。
接下來的幾天,河灣鎮風平浪靜。武龍天和石猛他們,白天四處轉悠,摸清河灣鎮的大街小巷,晚上匯總信息,繪制路線圖。孫不識沒來,但他的“活地圖”功底,武龍天學了幾分,河灣鎮的地形已基本了然於胸。
同時,武小福在暗中行動。他找到幾個被河運幫壓榨得快要活不下去的老船家,許以厚利,租下了他們幾條破舊但還能用的小船,又招募了幾個水性好、敢拼命的苦力,承諾管飯加提成。這些人早就對河運幫恨之入骨,一聽有人敢跟獨眼蛟叫板,還出錢出力,立刻答應。
另一邊,武龍天找到河灣鎮負責市集和街道的小吏,塞了點錢,輕而易舉就租下了廢碼頭旁的一塊荒地。錢如命發揮了他雁過拔毛的本事,用最低的價格買來木料、茅草,又從當地雇了幾個泥瓦匠,三天時間,一個簡陋但足夠用的木棚貨棧就在廢碼頭邊搭了起來。
掛上“武家速運河灣鎮分站”的木牌那天,河灣鎮下起了細雨。
消息像風一樣傳遍了碼頭。獨眼蛟正在窩棚裏喝酒,聽說後,獨眼一瞪,摔了酒碗。
“媽的,哪來的過江龍,敢在老子的地盤上插旗?還他媽弄個廢碼頭?當老子是死的?”
“老大,他們人不多,也就十幾個。領頭的看着面生,不像是咱們這片的。”劉管事在一旁道。
“管他哪來的!”獨眼蛟獰笑,“廢碼頭那破地方,水淺灘多,老子當年就是嫌那兒沒油水才沒要。他們想玩,老子就陪他們玩玩!去,找幾個水性最好的弟兄,今晚,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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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細雨如絲,清河上起了薄霧。
廢碼頭旁,新搭的木棚裏點着油燈。武龍天、石猛和幾個武家兄弟,以及新招的三個船家、五個苦力,圍坐在火盆旁。火上架着口鍋,煮着魚湯,香氣驅散了夜雨的寒意。
“武總鏢頭,”一個老船家,姓陳,憂心忡忡道,“獨眼蛟那人,心狠手辣。咱們占了廢碼頭,斷他財路,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今晚……怕是會來。”
“來就來。”石猛灌了口酒,抹了把嘴,“俺們正等着呢。”
“陳老伯放心,”武龍天給老船家盛了碗湯,“我們既然敢來,就有準備。你們只管搖好船,看好貨棧。其他的,交給我們。”
正說着,外面傳來“撲通”“撲通”幾聲響,像是石頭落水,又像是大魚躍出。
“來了!”石猛霍然起身,抄起靠在牆邊的長棍。幾個武家兄弟也紛紛拿起武器。
武龍天擺擺手,示意稍安勿躁。他走到木棚門口,推開條縫往外看。
薄霧籠罩的河面上,幾個黑黢黢的人影,悄無聲息地爬上了棧橋。他們動作輕盈,如同水鬼,手裏都提着短刀、分水刺。
是河運幫的水鬼!他們要燒船,或者破壞貨棧!
“按計劃行事。”武龍天低聲道。
石猛點點頭,帶着兩個兄弟,貓腰從木棚後門溜了出去,消失在雨夜中。
爬上棧橋的水鬼有五個,爲首的是個精瘦漢子,綽號“水猴子”,是獨眼蛟手下的得力幹將,一身水下功夫了得。他打了個手勢,四個手下散開,兩人摸向系在岸邊的小船,另外兩人則提着油罐,躡手躡腳靠近木棚。
“燒了這破棚子,看他們還怎麼開張!”水猴子眼中閃過狠色。
然而,就在他們靠近木棚的瞬間,異變突生!
“譁啦!”
木棚周圍的爛泥地裏,突然彈出幾條絆馬索!兩個提着油罐的水鬼猝不及防,被絆得摔了個狗吃屎,油罐脫手飛出,在泥地裏滾出老遠。
“有埋伏!”水猴子一驚,剛想示警,腦後惡風襲來!他本能地往旁邊一滾,一根粗木棍擦着他的頭皮砸在地上,泥水四濺。
石猛如猛虎下山,手持木棍,攔住去路。另外兩個武家兄弟也從陰影中沖出,撲向另外兩個水鬼。
“就憑你們幾個?”水猴子看清只有三人,獰笑一聲,揮舞分水刺撲上。他手下也都是水裏討生活的好手,悍不畏死,立刻反擊。
但一交手,水猴子就發現不對。這三個對手,身手硬朗,配合默契,而且……力量奇大!尤其是那個使棍的壯漢,棍法大開大合,勢大力沉,震得他手臂發麻。他們常在水裏搏殺,擅長的是靈活和陰狠,這種硬碰硬的陸戰,完全不是對手!
更讓他們心驚的是,對手似乎對他們的路數很熟悉,專攻下盤,讓他們水上的功夫施展不開。不過幾個照面,兩個水鬼就被打翻在地,哼哼唧唧爬不起來。
水猴子見勢不妙,虛晃一招,轉身就往河裏跳!只要下了水,那就是他的天下!
然而,他剛躍起,一道黑影閃電般從側面撞來,狠狠撞在他腰眼上!是武小福!他不知何時埋伏在棧橋下,等着這致命一擊。
水猴子慘叫一聲,跌落棧橋,卻沒掉進水裏,而是摔在爛泥灘上,摔得七葷八素。還沒等他爬起,幾只腳就踩住了他。
戰鬥開始得快,結束得更快。五個水鬼,三個被擒,兩個被打暈。
木棚裏,火盆燒得正旺。武龍天坐在唯一的破椅子上,看着被捆成粽子、跪在泥水裏的水猴子三人。
“獨眼蛟派你們來的?”武龍天語氣平淡。
水猴子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獨眼惡狠狠瞪着武龍天:“小子,你死定了!敢動我們河運幫的人,老大不會放過你!”
“哦?”武龍天笑了笑,對石猛道,“石猛,把他們衣服扒了,捆在棧橋柱子上。通知河灣鎮的父老鄉親,明天一早,來廢碼頭看‘水鬼表演’。”
“是!”石猛獰笑着上前。
水猴子臉色大變:“你、你敢!”
“我有何不敢?”武龍天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你們夜襲我貨棧,人贓並獲。我把你們扒光了示衆,是替天行道。獨眼蛟若不服,盡管帶人來。我武家速運,奉陪到底。”
他頓了頓,聲音轉冷:“不過,告訴獨眼蛟,下次再來,就不是扒光示衆這麼簡單了。我武家,在黑風林剿過匪,在亡靈峽谷送過貨,不差他河灣鎮這一畝三分地。是繼續當他的地頭蛇,收他那點過路費,還是跟我武家鬥個你死我活,讓他想清楚。”
說完,他不再理會水猴子的咒罵,對陳老伯道:“陳伯,麻煩您和幾位鄉親,明天一早,去碼頭上,把今晚的事,原原本本說出去。尤其是,我們武家速運,在廢碼頭開了分站,價格公道,童叟無欺,歡迎各位船家貨主前來洽談。至於河運幫……”他看了一眼被拖出去的水猴子,“他們的人,我們會好好‘招待’。”
陳老伯激動得老淚縱橫,連連點頭。他們被河運幫欺負太久了,今天終於有人敢站出來反抗!
第二天,河灣鎮碼頭炸開了鍋。
五個光溜溜的漢子被捆在廢碼頭棧橋柱子上,身上用木炭寫着“夜襲賊人”,在晨風中瑟瑟發抖。圍觀的人裏三層外三層,指指點點,哄笑不斷。
水猴子等人羞憤欲死,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消息飛快傳開。武家速運的名頭,一夜之間響徹河灣鎮。不是因爲他們打贏了,而是因爲他們居然敢把河運幫的人扒光了示衆!這是赤裸裸的打臉!
獨眼蛟聽到消息,氣得當場砸了桌子。他立刻點齊人馬,要去找回場子。但他手下的幾個頭目卻攔住了他。
“老大,不可沖動!”劉管事急道,“那武家速運我打聽過了,在天風城有點名頭,跟城主府似乎也有點關系。他們敢這麼幹,肯定有依仗。而且,他們占了理。是咱們先派人去燒他們貨棧,被抓了現行。真鬧到官府,巡檢大人也難做。”
“難道就這麼算了?”獨眼蛟獨眼血紅。
“當然不能算!”另一個頭目道,“但硬拼不明智。咱們是地頭蛇,他們強龍過江,遲早要走。不如……讓他們開張。反正廢碼頭那破地方,掙不了幾個錢。等他們鬆懈了,咱們再找機會……”
獨眼蛟冷靜下來,獨眼裏寒光閃爍。他混跡碼頭幾十年,能混到今天,靠的不是蠻力,是審時度勢和陰狠。武家速運這塊骨頭,看起來不好啃。
“好,就讓他們開張。”獨眼蛟咬牙,“不過,給我盯緊了!他們接一單,壞一單!我要讓他們在河灣鎮,一單生意都做不成!”
河運幫的報復,從明面轉爲了暗處。
武家速運河灣鎮分站,開業了。但生意,卻冷清得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