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薇越過封界線，看着不遠處的崖面和崖底波浪洶涌的海，她緩緩屈膝跪下。
陳洵在一旁驚了片刻，隨後還是沒說什麼，只是站在那看着她。
“小姨，上一世我無能，查不出車禍的原因。”
程薇低聲開口，她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眼淚順着沒有表情的臉龐輪廓直直流下。
“這一世求您活着，如果真的不幸……也請保佑我，查出車禍真實原因，我一定，不惜一切代價，爲您報仇。”
陳洵等她跪夠了，看她要起來，才上前去扶她。
“陳洵，我一定要查出這場車禍的原因。”
程薇抬手擦掉眼淚，她看着他，“我出二十萬，你能幫幫我嗎？”
陳洵笑了笑，“程薇，咱倆之間，談錢真見外了。事先說好，我只收你兩萬，查不出來，我也不退款啊。”
程薇知道他這是在幫自己，她點點頭，哽咽回道，“謝謝。”
“其實，我很早剛入行沒多久的時候，聽到了個陳年舊聞。”
陳洵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但這事兒有點久遠了，我那會也是聽我退休的師父喝完酒說的。畢竟，時隔很久，也沒有證據了。”
程薇看向他，“你說。”
陳洵有些不忍，“我師父說他年輕的時候，專收取對家的錢參與商戰去蹲企業家的私生活。那個時候程家正發展鼎盛，他收了錢，蹲了你爺爺和父親起碼三四個月。最後……”
程家當時在生意場上發展得越來越好，還要溯源於一場和寧城另一家龍頭企業的合作大型地產項目。那個項目後來做得很漂亮，備受外界誇贊。後來程家借勢乘風起，便越做越好。
可只有陳洵的師父從頭到尾蹲了程家業和程峰才知道，那場光鮮亮麗的合作下，掩蓋了一起不爲人知的醜陋罪惡。
“其實，我師父當年隱約察覺了些苗頭，再加上你小姨身份說特殊卻又是一顆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
陳洵最後說道，“他沒敢再追查下去，否則公司也會……但你知道，我們這行嗅覺是靈敏的。更何況，有些規矩圈子裏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傳承下來的，他不敢輕易觸碰那些資本的利益鏈。”
“程薇，我做這行三年多了，這些年來我不知道昧着良心寫了多少明星的黑稿。但這件事，我可以指着天地跟你保證，我所說的，一字一句和我師父透露給我的，沒有任何一個標點符號的差異。”
陳洵面色嚴肅，“所以我要給你打預防針，你小姨從當年到現在經歷的事，很有可能牽扯非常廣。如果你真的執意追查下去，你要想好，這其中的後果。是不是你能承擔的。”
“我明白，謝謝。”
程薇看着他，“但我不怕什麼。”
“OK，那先說好了。”
陳洵攤手，“我幫你呢單純出於我們的同學情誼，我也不會一定要搭上我的命和前途。我這人賺了那麼多黑心的錢，就等着有一天早點退休享福呢。如果，真的遇到不可抗力因素，我會放棄。”
“嗯。”
程薇點頭，語氣堅定誠懇，“謝謝你陳洵，你在這個時候願意站在這裏，我已經非常感激了。”
“走吧。”
陳洵最後看了一眼黑色的大海一眼，垂下眼，“回去睡個覺。希望醒來，會有好消息。”
程薇搖頭，“你走吧，我想在這裏待着。”
“嘖。”
陳洵反手將腦袋上的帽子往後戴“那算了，就當在這裏等一場日出吧。”
他說完，看程薇臉色不是很好，又轉移話題，“哎你還記不記得，咱們班那會兒組織看日出。當時是去隔壁市的十連山，大家都戲稱那是一座‘失戀山’，我們一邊爬一邊聊天。”
程薇愣了片刻，隨後點點頭，“嗯。”
她還依稀記得，似乎也是那次爬山過後，陳洵家中突然出了變故，他一夜間從富二代變成了上學都需要申請資助的貧困生。
也是從那以後，在被稱爲寧城私立貴族學校的校園裏，陳洵受盡了各種復雜的目光。還因爲校花曾追求過他，一些不懷好意的校園混混也盯上了他。
陳洵雲淡風輕的說起從前讀書時的往事，也略過了那些不好的地方。他說出的很多細節，程薇其實都不記得了。
而陳洵還記得，是因爲，初中三年的生涯，是他最後的上學時光。
兩人有的沒的聊着從前的事，確實給程薇轉移了注意力。
終於到了早上六點過，太陽一點點的從海平面升起。可惜這樣美的日出，沒遇上能虔心欣賞它的人。
陳洵拿出手機，給程薇看晨間新聞。
“新聞出來了，確認了車禍死亡人數。”
程薇面無表情的看着記者播報着新聞，屏幕上的視頻是昨晚隔得很遠拍的，也不知道時間具體是什麼時候……但總之，天亮了，搜救結束。
搜救人員從海裏打撈了一男一女兩具屍體，其他已經確定的死亡人數不是當場斃命就是在醫院宣布搶救無效的。
“節哀。”
陳洵沉聲道。
程薇借陳洵的電話給外婆家的保姆芳奶奶打了電話過去。
“喂，你好哪位？”
“芳奶奶，是我。”
“薇薇，是你啊。”
芳奶奶的聲音聽起來老了許多，她已經從徐家退休了十來年了。
“就在你打電話來的前幾分鍾，我接到了警方的通知。”
芳奶奶從小照顧徐婭徐書兩姐妹長大，對她們也是有感情的。
“小書怎麼會，就這麼走了呢。”
芳奶奶語氣傷感，“這個孩子，竟然讓我一個白發人送黑發人……警方說她的聯系人‘姐姐’那邊聯系不上，所以找上了我這裏。我正在收拾東西，等一下趕到殯儀館去。”
程薇閉上眼，淚水無聲從臉上滑落。
“知道了，麻煩您告訴我一下是哪個殯儀館，我這會過去。”
“好，你等我一下，我剛才寫下來了，我找找。”
陳洵在一旁看着程薇打電話，回頭看了一眼海上漂亮的日出，忽然覺得有些刺眼。
等程薇掛了電話，說了個地址，陳洵點點頭，和她一起上了車。
陳洵的車子開走了後不久，另一輛車緩緩從分岔路口行駛出來，華叔從車上下來。
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日出，有些感慨。
“少爺，怎麼不去找薇薇小姐聊聊？她這個時候，應該是看了新聞，心裏很難過。你如果去安慰一下她，或許會好點。”
駕駛座上，許少澤神色有些疲倦，他眼神微冷的看着前方空曠的崖邊，半晌，他才低啞開口。
“她不會願意看到我的。”
華叔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陪伴着長大的這位小少爺，從小到大他好像總是從容淡定冷靜的，對任何事都不會有太大的反應。直到上次和薇薇小姐出去爬山，回來以後似乎就換了個人似的。
華叔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但是他能看出來，少爺對薇薇小姐似乎存着很特殊的情感。不像是青少年之間青澀的暗戀和喜歡，倒更像是心底懷揣着巨大的，無法言說的愧疚與悲痛。
華叔有些時候會覺得自己老糊塗了，兩個孩子才多大點兒，怎麼會因爲一次爬山就生出這麼莫名其妙的情愫。
可每次看到許少澤的眉目從冷漠疏離到隱約充斥着一種繞不開的愁緒時，華叔又會動搖自己的猜測。
“華叔。”
許少澤側眸看着窗外已經變得有些刺眼的陽光，淡淡的問，“你說，人生如果能重來，那些經歷過的遺憾，如果反着選，結果還會遺憾嗎。”
華叔長長的嘆了一聲氣，他沉默了很久，饒是心知肚明一堆道理，可他現在都說不出口。
“少爺，回家吧。再晚些時候，夫人和小姐該打電話來了。”
許少澤沒說話，只是等華叔重新回到車內，他發動了車子往回家的方向開。
……
寧城的盛夏，以濱城高速連環車禍致三輛車內全員共計8人死亡的結果遺憾結尾。
九月初下了幾場暴雨，台風的報道一連持續了一周左右。
開學這天，程薇和程星挽準備從家中離開。
程峰夫妻因爲今天上午的飛機，早上沒時間送她們去學校報到，只能送到家門口。
程星挽撒嬌舍不得爸媽，站在門口和他們訴說了好一陣子的話。
程薇和司機搬着行李。
徐婭餘光看着大女兒，等她搬完行李了，她剛想順勢上前囑咐兩句，就看到她徑直繞到另一邊，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和那天從殯儀館回來一樣。
徐婭心中有愧，酒店那日的大火，終於讓她心中偏移的天秤回來了些許。可等她愧疚想要彌補時，程薇卻早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也纏着她撒嬌玩鬧的女兒了。不管關心她什麼，她都只會回答好，行，不錯。
可徐婭清楚，大女兒看着自己和丈夫的眼神，是透着濃濃的警惕和冷漠的。
“媽媽，你看什麼呢？”
程星挽拉着她，不舍的說，“你們出差回來了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們好嗎。”
“嗯。”
徐婭收回眼神，“星挽，到了學校，有時間也和你姐姐多吃飯，知道嗎？你們是親姐妹，以後要好好互相照顧。”
“知道了。”
程星挽點點頭，“我會多去看姐姐的。”
“還是以你的學業爲重。”
程峰不滿的皺眉，“她那半吊子的學校，上課也是劃水，別管她。”
“可是姐姐因爲小……徐書阿姨的事難過了很久。”
程星挽失落的說道，“這些天我想安慰她，她都不願意和從前一樣跟我說心裏話了。希望開學以後，新的環境能讓姐姐開心一點。”
“她就是鬧騰，那性子。”
程峰一點也不在意，“你呀，性子學業各方面都更優秀，別被她帶偏了。”
“知道了，爸爸。”
徐婭拍拍女兒的肩膀，“去吧，有事給爸爸媽媽打電話，我們在飛機上電話打不通的話，就發消息。”
“嗯。”
程星挽應完，接着依依不舍的上了車。
看着車子行駛離去，徐婭捂着心口。
“怎麼了？”程峰皺眉問。
“沒什麼。”
徐婭搖頭，她真希望，時間能寬慰徐書離世給大女兒帶來的傷痛吧。她還有時間，可以等，等着這孩子放下芥蒂，她們才是有血緣關系的母女，她總會等到這一天的。
……
開學後的時光過得飛快。
一晃從入秋到立冬，寒假不久後，終於到了新年。
大年三十下午，徐婭從廚房出來，她看到丈夫仍然緊皺的眉頭，臉上劃過一抹失落。
“媽媽，我陪你包餃子呀。”
程星挽從樓上下來，她看了客廳一圈，臉上也不禁有些失望。
“姐姐還沒回來嗎？”
“嗯，電話也打不通。”
徐婭低下頭。
程薇自從上了大學後，就以勤工儉學的借口，幾次放假都不回家。寒假更是提前報名要去公司環境最艱苦的項目實習。
“像什麼樣子！”
程峰氣急敗壞的從沙發上站起來。
徐婭和程星挽趕緊走過去。
“怎麼了，這麼大火氣？”
“項目經理說，程薇就留在工地過年不回來了！”
程峰一臉不悅，“我當初就不同意她去那個工地實習，女孩子成天往那種環境跑像話嗎？她可真是一點也不把家裏的面子放在眼裏！我好心教育她，她居然反過來風輕雲淡的讓項目經理轉告我，這麼不高興可以當沒生過她？氣死我了。”
程星挽立刻上前安慰着父親。
徐婭站在旁邊，沒說話，可心裏很難過，這麼久了，她還不願意放下當初的隔閡嗎？
程峰火氣消了，最後家中的親戚上門團年聚餐，兩夫妻就以程薇回外婆家的借口敷衍過去了。
“我去年年初的時候，可是聽說薇薇在追許家那少爺呀？怎麼這孩子開學以後這麼安靜？一點兒動靜都沒了。”
“二姑，姐姐又沒親口說要追少澤哥哥。”
程星挽不痛不癢的回，“您聽的傳言，不可信吧。”
“哎喲，還用得着我信不信？”
程紫蓉笑了笑，“之前爬山那事兒不鬧得沸沸揚揚的，八卦媒體滿天飛，把薇薇對少澤的暗戀啊，寫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
“你也說是八卦了。”
主位的程家業喝了一口茶，頗有些不悅的擰眉說道，“成天盯着那些捕風捉影的八卦做什麼，你難道是嫌你侄女出的洋相還不夠嗎？”
程家業這些年退休後一直在老家修身養性，很少回城市裏來，不過饒是過去了這麼久，他老人家一出面，在家中還是有威嚴地位的。
程紫蓉悻悻閉嘴，只是眼裏還是閃過不甘心。大哥一家從小就受偏愛，公司股份也最多。就連孩子，程星挽一出，她們幾個兄弟姐妹的就誰也比不過，好不容易能抓着程薇這個累贅出出氣，她這個偏心的爸卻連這也不讓說，心口真是堵死了。
老三程浩開口，和程峰聊着公司的項目，很快把話題轉移了。
……
距離寧城的雲市開車過去，走高速，不堵車的情況差不多要四個小時。
“臥槽，你上哪兒找這麼個犄角旮旯實習？”
陳洵開了幾個小時的車，腰酸背痛，程薇打開車門，從車尾拿出了陳洵帶來的餃子和各種食材。
“跟你說了，不用來找我。”
程薇無奈說，“我在這邊挺好的。”
“我，一個人過年也是無聊咯。”
陳洵裹緊了羽絨服，走過去和她一起拿食材，“你在這兒幹了小半個月，真的適應啊？”
“還行吧。”
程薇說道，“這裏有些年輕的大姐挺好相處的，項目經理也知道我的身份，有照顧我的。”
陳洵點點頭，和她走進了一個單人間的板房。
“我們平時吃飯一般都在食堂，我這裏只有個小電鍋。”
程薇把東西放下，簡單的收拾了一下，“電視也沒有，只有個平板啊。”
“成唄。”
陳洵摘下鴨舌帽，和她一起收拾着這不大不小房間裏的裝備。
兩個人忙了一會兒，才將火鍋煮起來。
“這餃子可是我司副總經理老婆親自包的，副總經理點名感謝你。”
陳洵調侃笑着說，“得虧你有個在娛樂圈發展的好朋友，好多料我們都第一手知道了。”
程薇笑了笑，沒說話。
兩人閒聊了一陣，陳洵才和她說起正事。
“我來之前去找了我師父一趟，本來想問問當年那事兒。”
陳洵嘖了一聲，“誰知道他丫的不喝酒的時候跟人精似的，怎麼問都打太極給我敷衍過去了。”
“沒事。”
程薇平靜的緩緩說道，“我們還有線索，等有錢有機會了，可以挨個查。”
陳洵看了她一眼，“我發現你這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跟我們做狗仔的，真是有得一拼。”
“我是不是得謝謝你的誇贊。”
“甭客氣。”
“對了，你有想做經紀人的想法麼？”
程薇看向他，“我知道XX電影學院有個好苗子。”
“你在搞笑呢。”
陳洵燙了片牛肉，“我做經紀人？這什麼天方夜譚。”
“我沒開玩笑。”
程薇語氣正經，“如果你願意，我已經說服了他，我們三個人正式成立一家經紀公司，將來一起賺大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