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塵估計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的心思,就這麼被人捅到了昭帝面前。
此刻的他,還在數着日子,歡天喜地地等着娶江玉瑤過門。
那可是他期盼了十幾年的新娘,是他心之所向。
三年前,他顧忌着父母的勸告,沒有上門向名聲有損的江玉瑤提親。
因爲秋日宴上,江玉瑤被人下藥,與晉王世子趙玄墨共躺一張床上。
雖然他們什麼都沒有發生,但江玉瑤的名聲卻被毀了。
所以他才提出向江玉瑤提親,就遭到父母與祖父的一致反對。
爲了父親的世子之位,他忍了下來。
卻在江玉瑤出嫁那日,他終於後悔,自己不該顧忌太多,才讓自己與玉瑤失之交臂。
後來娶回江玉珊,原本就是爲了報復。
報復她算計江玉瑤,報復她把她們兩個人生生拆散。
所以他婚後不與江玉珊同房,卻又故意表現出對江玉珊情深義重,寵妻無度的模樣。
就是爲了三年之後用三年無所出把她休棄,徹底毀掉江玉珊的一生。
沒有想到,江玉瑤嫁去晉北才一年就守了寡。
所以,他才改了計劃,用捉奸這種更加羞辱的方式,讓江玉珊爲自己三年前之事贖罪。
更是用捉奸之法,算計了昭帝爲自己與江玉瑤賜婚。
這樣,他的父母,祖父,還有二叔三叔再無辦法阻擋自己娶江玉瑤回侯府。
如今,他計謀已成,自然春風得意,滿心歡喜。
江大學士就在這個時候找上了門來。
一進書房,江大學士也不再像以前那般跟顧景塵寒暄,而是直接說明來意。
他從懷中掏出一封和離書,遞到顧景塵的面前,聲音還有些嘶啞:
“既然如今玉珊已經下葬,她就已經與你們顧府再無瓜葛,這封和離書,你籤了吧!”
顧景塵看着才幾日未見,就蒼老了十歲不止的嶽父,心中原本就有愧,並沒有多說什麼,痛快地籤下了那封和離書後,張了張嘴,勸道:
“嶽父大人還需顧忌自己的身體,玉珊之事,我很抱歉!”
江廷遠看向顧景塵,目光中卻是深深的厭惡與忌憚,他冷冷一笑:
“顧少傅好手段,若非顧忌着玉瑤的面子,我們之間大可不必來往,你這聲嶽父,江某不敢當!”
顧景塵好似沒有看出江廷遠的冷淡,只溫聲一笑:
“嶽父大人說笑了,姐妹同娶,按理嶽父與小婿應該更加親近。”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一副孤高鶴止的模樣:
“嶽父自己不也是姐妹同娶麼?聽說嶽父與那吳府可是親近得很呐!”
顧景塵一副聽不懂江廷遠話的意思,他斷定江廷遠找不到自己陷害江玉珊的證據。
再加上自己馬上要迎娶江玉瑤,想着他怎麼着都會爲了江玉瑤,對自己忍讓一二。
沒有想到江廷遠卻是如此疏遠的態度。
所以故意提醒他,自己不過同娶他家兩位小姐,本朝姐妹共嫁一夫的不少,江廷遠就是其中之一。
江廷遠哪裏聽不懂顧景塵的意思?
江玉珊已經死了,死了的人,再抓住那些過去毫無意義,活着的人才有價值。
他娶了自己寡居的大女兒,算是對江家的恩惠。
按理來說,一個寡居的江家小姐,想要嫁入永安侯府當正妻已無可能。
更何況,他還是當朝太子少傅,正二品官員,只比大學士江廷遠小一個品級。
試問一個才二十一歲的正二品官員,朝中除了他,還能有誰?
這樣的人,想要娶什麼人娶不得?
就算是皇室公主,他都娶的。
偏偏他卻把正妻之位給了江玉瑤,這也算是對江玉珊之死的補償。
江廷遠如果得看清楚形勢,見好就收。
江廷遠自然也懂得這個道理。
江家與永安侯府聯姻,兩府利益共同體最好。
但他畢竟是一個文人,有着自己的氣節。
次女被他害死,再娶了長女就算是賠償了?
他如果沒有看透他的用心,或許還可以稀裏糊塗地喊他一聲好女婿。
可他害死自己的次女,就是爲了名正言順地迎娶自己的長女,他還能高高興興地跟他做翁婿,又置自己的次女於何地?
他一甩衣袖,冷笑一聲:“顧景塵,你何必在我面前做戲?爲了求娶玉瑤,特意害死玉珊,當我不知道麼?”
“你原本喜歡玉瑤,三年前自可前來求娶,她那時候就算名聲有毀,總好過如今寡居。”
“偏偏你三年前放手,放手之後又不甘心,你算計玉珊,可知道玉珊無辜?”
顧景塵知道此事絕不能認,只朝着江廷遠拱手道:
“嶽父大人,小婿不知道您在說些什麼?莫不是聽了什麼傳言,誤會了小婿?”
“小婿對於玉珊之死心存遺憾,但她通奸是真,只是未成而已,小婿做的過分之事,無非是沒有接她回侯府安葬,讓她做了孤魂野鬼。”
“同爲男子,試問嶽父若看到自己妻子與他人被捉奸在床,還願意把她葬入祖墳,百年之後合葬?”
江廷遠沒有想到自己已經把話說透,他還故作不知,以爲只要不認,自己就拿他無法。
他江廷遠確實拿他沒有辦法,但殺人誅心,他江廷遠也會。
只是——
如果不是因爲江玉瑤,他自然會讓顧景塵誅心。
可他終究是妥協了,爲了自己的長女。
也正是因爲這樣,他才更加煎熬。
因爲此刻,誅心之人,是他江廷遠,而非顧景塵。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長女在此事之中所扮演的角色。
但就如顧景塵提醒他的那樣,江玉珊已經死了。
他不能因爲一個死了的女兒,再去毀掉自己的長女。
可只要一想到次女玉珊所遭受的罪,都拜長女所賜,他就心如刀割,再難安心。
他無法去面對自己的長女,更不敢去回憶次女所遭受的一切。
這些天來,他掙扎着,煎熬着。
一顆心好似被反復撕扯,痛不欲生。
他是一個父親,夾在兩個女兒之間,左右都是煎熬,無法解脫。
有時候他甚至會想,也許糊塗一點並非壞事,就像妻子小吳氏。
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被繼女所害,所以哪怕痛苦,還是一如既往地對繼女那麼好。
而自己,卻始終再無法面對長女。
他痛苦地看了一眼顧景塵,笑得嘲諷:
“顧景塵,我希望你永遠都沒有後悔的那一天,卻又時刻期盼着終有一天,你會如我這般,餘生永遠活在悔恨之中。”
“顧景塵,我會等到那一天的,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痛不欲生!”
說到這裏,他突然笑了起來。
那一口白牙閃着陰森森的光芒,就連他臉上的表情都變得詭異無比。
不知道爲什麼,顧景塵的心突然狠狠一跳,卻失了節奏。
好似有什麼被他遺忘的事情要沖出腦海。
他突然抱住腦袋,痛呼了一聲,然後重重坐了下來。
江廷遠出去之時,回頭看了一眼顧景塵。
心道顧景塵,總有一天,你會發現真相,然後痛不欲生,如我一般,心如入煉獄,此生再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