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書房裏只亮着一盞復古台燈,在顧硯深周身勾勒出一圈冷硬的光暈。他剛結束一個越洋電話,指間夾着一支未點燃的雪茄,眉宇間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掌控全局的篤定。
沈傾晚端着一杯剛煮好的黑咖啡,輕輕放在他手邊。濃鬱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這是按照他最挑剔的口味準備的,溫度分毫不差。她低眉順眼,準備像往常一樣悄然退下。
“等等。”顧硯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高,卻帶着慣有的命令口吻。
沈傾晚腳步頓住,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握緊,然後又緩緩鬆開。她轉過身,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恭順:“先生,還有什麼吩咐?”
顧硯深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拿起咖啡杯,慢條斯理地啜飲了一口,似乎在對咖啡的品質進行評判。半晌,他才放下杯子,目光落在沈傾晚身上,那目光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實用性和可靠性。
“接機的事情,”他開口,語調平淡無波,仿佛在談論明天的天氣,“細節都安排好了。到時候,你跟着我,不需要多話,只需要保持微笑,站在我身邊就可以。”
他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台燈的光線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濃重的陰影,使得他的目光更具壓迫感。“蘇清清身體不太好,這次回來需要靜養。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必要的因素打擾到她,影響她的心情。”
“不必要的因素”。沈傾晚在心底冷冷地重復着這幾個字。她當然明白,自己就是這個“不必要的因素”。他的潛台詞再清楚不過:安分守己地扮演好你的影子角色,不要試圖引起注意,不要給正主添堵。
一股冰冷的絕望如同藤蔓,從腳底纏繞而上,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他考慮得如此周全,如此細致,方方面面都是爲了蘇清清。那她沈傾晚呢?這兩年的婚姻,她付出的情感,她承受的委屈,在他眼裏究竟算什麼?恐怕,連“不必要的因素”都算不上,只是一場隨時可以抹去的錯誤。
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屈辱,比任何直接的打罵都更令人窒息。他甚至連一句警告或威脅都懶得給予,只是用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度,通知她需要遵守的規則。因爲在他根深蒂固的認知裏,她沈傾晚的感受,從來就不值得被納入考量範圍。
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鈍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真想不顧一切地嘶吼,想將手中的咖啡潑向他那張冷漠英俊的臉,想質問他憑什麼如此踐踏她的尊嚴。
但最終,她只是將頭垂得更低,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緒。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喉嚨裏的哽咽和胸腔裏的怒火一並壓下去,讓聲音聽起來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
“我知道了。”她輕聲回答,依舊是這三個字,馴服得令人心寒。
顧硯深對她這種“懂事”的反應似乎十分滿意。他甚至極輕地勾了一下唇角,那不是一個笑容,更像是一種對物品性能表示認可的表示。
“很好。”他靠回椅背,揮了揮手,姿態慵懶而倨傲,“出去吧。記住我說的話。”
“是。”沈傾晚應聲,轉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走得極穩,沒有流露出絲毫異樣。
輕輕帶上書房厚重的木門,將那令人窒息的空間隔絕在身後。走廊裏光線昏暗,空無一人。沈傾晚背靠着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這一次,她沒有流淚,只是覺得渾身冰涼,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絕望席卷了她。
他連一句虛僞的安撫或解釋都沒有。在他心裏,她沈傾晚的知情識趣、逆來順受,是天經地義的事。她的痛苦,她的掙扎,她的心碎,於他而言,都是無關緊要的背景噪音。
“懂事一點……”她無聲地咀嚼着這句話,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多麼諷刺。她的懂事,成了他肆意傷害她的籌碼。
她坐在地上,抱緊自己的膝蓋,將臉深深埋進去。黑暗中,她仿佛能看到下周接機時的場景:顧硯深如何急切地走向蘇清清,如何溫柔地接過她的行李,如何用她從未得到過的眼神凝視着那個女子。而自己,就像個小醜,像個背景板,必須站在一旁,保持着得體而卑微的微笑。
那種畫面,只是想一下,就讓她惡心得想吐。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這個念頭從未如此清晰和強烈過。如果之前逃離的想法還帶着一絲猶豫和對未知的恐懼,那麼此刻,顧硯深這輕描淡寫卻將她尊嚴碾落塵埃的“叮囑”,徹底斬斷了她心底最後一絲可笑的牽連。
離開。必須離開。
不是爲了賭氣,不是爲了報復,而是爲了作爲一個人,一個擁有獨立人格和尊嚴的個體,最基本的自救。
她慢慢抬起頭,望向走廊盡頭那扇透進微弱月光的窗。眼神裏,最後一點迷茫和軟弱被徹底焚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破釜沉舟的冷靜和決絕。
顧硯深要她懂事,要她安靜地做一個合格的影子。
那她就“懂事”地,徹底從他的世界裏消失。
讓他和他的蘇清清,去過他們那“不被打擾”的生活吧。
而她,沈傾晚,就算是爬,也要從這片令人窒息的陰影裏,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