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殘留的刺痛感久久未散,腦海中那一瞬間的怨魂嘶吼幻象,更是讓林霄心神惴惴不安,難以平靜。
他死死盯着那枚安靜的黑色玉簡,仿佛在凝視一個隨時可能蘇醒的深淵。
藏經閣一角的廢棄物品堆放處,光線被高聳的書架切割得支離破碎,塵埃在稀疏的光柱中緩慢浮動,空氣中彌漫着陳腐紙張和歲月的氣息,混合着玉簡傳來的若有若無的陰寒,更添幾分深入骨髓的詭異。
懷中的身份木牌,此刻卻散發着與這陰寒截然相反的、持續的溫熱,甚至那細微的震動也未曾停歇,不像是警示,更像是一種……渴望般的共鳴?
“這絕非巧合。”林霄心中篤定,木牌與這黑色玉簡之間,必然存在着某種不爲人知的深刻聯系。
他強壓下立刻探究的沖動,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裏不是研究東西的地方,張莽之事剛過,暗處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正盯着他,等着他出錯。
他迅速而謹慎地環顧四周,確認無人注意這個偏僻角落。
隨後,他取出一塊提前準備好的厚實粗布,動作麻利地將黑色玉簡包裹了足足三層,確保其氣息被最大限度地隔絕,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塞進整理雜物用的布袋最底層,上面又覆蓋了幾本破爛不堪的書籍和幾枚廢棄玉簡。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面色如常地繼續做着手頭的工作,但心神早已緊繃如弓。
好不容易熬到工作結束,林霄抱着沉甸甸的布袋,步履平穩地返回宿舍。
一進門,他便反手“咔噠”一聲拴上門栓,臉上僞裝出的平靜瞬間褪去,化爲一片凝重。
“霄哥,怎麼了?”王大石最先看出他神色不對,連忙問道。
林霄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將房門窗戶再次檢查一遍,這才將布袋裏的東西小心倒在桌上。
在王大石等人疑惑的目光中,他取出了那個被厚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物體。
當他再次觸碰時,那股附骨之疽般的陰寒感依舊存在,但似乎被布料隔絕後,減弱了不少。
而與此同時,他懷中的木牌,溫熱感卻陡然增強,仿佛在激動地催促。
“這是……?”孫小猴好奇心最盛,忍不住想伸手去摸。
“別碰!”林霄低喝一聲,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嚴厲,嚇得孫小猴一哆嗦,連忙縮回手。
林霄深吸一口氣,將之前在藏經閣發現這枚玉簡的經過,以及那瞬間侵入腦海的可怕幻象和怨魂嘶吼,簡要說了一遍。
幾人聽得面色發白,就連一向沉穩的趙鐵柱,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這……這不會是魔道的東西吧?”趙鐵柱聲音發悶,帶着厭惡。
蘇小憐湊近了些,仔細觀察着被包裹的玉簡,雖然無法直接感知,但她憑借直覺和分析搖頭道:
“不太像。魔道之物,氣息大多邪異暴戾,充滿侵略性。
這玉簡給我的感覺……更像是一種極深的、化不開的怨念和執念,被某種力量強行封存了進去,帶着一種……悲愴感。”
林霄贊同地點點頭:“我嚐試讀取時,看到的也是些破碎的記憶片段,聽到的是充滿怨恨和不甘的低語。”
他再次嚐試,將一絲比頭發絲還細的靈力,極其謹慎地探向被包裹的玉簡。
陰寒感再次傳來,如同冰針扎刺靈魂,但或許是因爲有了心理準備,也或許是因爲懷中木牌持續散發的溫熱起到了某種中和與守護的作用,這次的沖擊減弱了許多,至少在他的承受範圍之內。
他集中全部精神,勉強能“看”到玉簡內部並非完全的漆黑虛無,而是漂浮着一些極其模糊、斷斷續續的殘缺畫面和嘶啞難辨、飽含痛苦的低語。
“……背叛……禁地……封印……鑰匙……”
幾個支離破碎的詞語,如同溺水者的最後呼喊,夾雜在混亂無序的信息流中,難以捕捉其完整含義。
但“禁地”和“封印”這兩個詞,讓林霄心頭猛地一跳,瞬間聯想到了後山那片被列爲禁地的區域,以及那位神秘莫測的灰衣老者。
“難道這玉簡,與宗門秘辛,甚至與那位前輩有關?”他心中疑竇叢生,感覺一個巨大的旋渦正在自己身邊形成。
就在林霄凝神試圖解讀更多信息時,宿舍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喧譁和密集而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明顯是沖着他們而來!
“林霄!滾出來!”張莽那充滿氣急敗壞與恨意的聲音在門外炸響。
幾人臉色驟變。沒想到對方的報復來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
“沉住氣!”林霄低聲道,眼神瞬間恢復了冷靜與銳利。
他迅速將黑色玉簡重新包裹好,塞到床鋪最隱蔽的角落,並用雜物掩蓋。
同時,他大腦飛速運轉,意識到張莽選擇在這個時間點,用這種聲勢浩大的方式發難,必然是做好了“萬全”準備,很可能就是沖着他剛從藏經閣回來這一點。
他示意衆人鎮定,然後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了門。
門外,張莽帶着七八個氣息彪悍、眼神不善的青岩會弟子,將門口堵得水泄不通,大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架勢。
這次,張莽腰間的玉佩已經恢復了溫潤光澤,顯然已經去庶務堂重新激活過了。
他臉上帶着一種猙獰又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經勝券在握,指着林霄的鼻子喝道:
“林霄!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偷盜藏經閣的功法玉簡!如今人贓並獲,看你還有什麼話說!跟我去戒律堂走一趟!”
偷盜功法?
林霄心中冷笑,果然是栽贓陷害!
他立刻明白了張莽的毒計——利用他整理藏經閣的職務之便,派人暗中將假玉簡塞入他的物品中,然後當衆發難,“人證”“物證”俱全,一旦坐實,輕則廢去修爲逐出宗門,重則性命不保!
“張師兄,說話要講證據。”林霄面色平靜,眼神卻如寒潭般深邃,“我今日奉命整理,接觸的都是廢棄雜物,何來功法玉簡?
你紅口白牙便要污人清白,莫非這宗門規矩,是你張師兄一人說了算不成?”
“證據?”張莽仿佛早就等着他這句話,冷笑一聲,對身後一個尖嘴猴腮、眼神閃爍的弟子使了個眼色。
那弟子立刻跳了出來,指着林霄,聲音尖利地喊道:“我親眼所見!就在一個時辰前,林霄趁整理之便,將一枚記載《清風劍訣》的玉簡偷偷塞進了自己的儲物袋裏!
那玉簡是內門王師兄前幾日不慎遺失的,定是被他撿到後心生貪念,據爲己有!”
《清風劍訣》!外門弟子中流傳頗廣的一門基礎劍訣,若真被誣陷偷盜此物,罪名足以讓他萬劫不復!
王大石幾人聞言,氣得渾身發抖,雙目噴火,就要上前理論。
林霄卻再次抬手,用眼神制止了他們。
他目光掃過張莽和他身後那群摩拳擦掌的青岩會弟子,心中雪亮。
對方經過上次玉佩事件的教訓,知道動武很可能會觸犯宗規,這次是鐵了心要借宗門律法,這把刀來除掉他!
既然對方要玩“規則遊戲”,那他這個前世在商場上玩轉各種規則的卷王,就奉陪到底!
“哦?這位師兄倒是看得仔細。”林霄非但沒有驚慌,反而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嘲諷,
“既然你指證我偷盜,那爲了證明清白,我願意在此接受搜查。”他甚至主動張開了雙臂,一副坦蕩無私的模樣,“不過,張師兄,諸位師兄也都聽到了,若是搜不出來……”
他話鋒一轉,眼神驟然變得凌厲起來,聲音也提高了八度:“誣告同門,按照《宗門律例》第七章第三條,該當何罪?!爾等可知曉?!”
張莽被他這反將一軍弄得一愣,沒想到林霄如此鎮定,還想反過來扣帽子。
他騎虎難下,只能硬着頭皮,色厲內荏地吼道:“搜不出來,我張莽自會向你賠罪!但若是搜出來了……哼,你就等着宗規處置吧!”
“好!一言爲定!請搜!”林霄坦然道,甚至主動將腰間的儲物袋解下,放在地上。
張莽對那個尖嘴猴腮的弟子努了努嘴。那弟子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上前開始仔細搜查。
那弟子在林霄身上仔細摸索,又檢查了他的儲物袋,發現裏面只有幾塊靈石和普通物品,竟然一無所獲。
時間一秒秒過去,那弟子臉上的得意笑容漸漸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困惑和慌亂。
他反復檢查了幾遍,儲物袋裏根本沒有那枚所謂的《清風劍訣》玉簡!
“怎……怎麼可能?”那弟子抬起頭,臉色發白地看向張莽。
張莽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難以置信地低吼:“廢物!仔細搜!肯定在他身上!”
原來,早在藏經閣工作時,林霄就始終保持着極高的警惕。
當那個負責栽贓的弟子假意路過,趁他與另一人說話,將手伸向他放在一旁的布袋時,林霄眼角的餘光就已經瞥見了那極其細微不自然的動作。
他當時不動聲色,直到那人離開後,他才借口整理,迅速檢查了布袋。
果然,在幾本廢書之間,摸到了一枚帶着微弱靈力波動、質地嶄新的玉簡,上面赫然刻着《清風劍訣》四個字!
電光火石之間,林霄就明白了對方的陰謀。
他沒有聲張,而是利用將黑色玉簡用厚布包裹並塞入袋底的動作作爲掩護,指尖巧妙地一勾一彈,運用了一絲巧勁,將那枚假玉簡神不知鬼不覺地彈入了旁邊一個裝滿真正廢棄玉簡、即將被送往銷毀處的破舊木箱深處。
那些廢棄玉簡數量衆多,靈力雜亂,瞬間就將這枚新玉簡的氣息掩蓋得嚴嚴實實。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且在他身體和布袋的遮擋下完成,沒有任何人察覺。
栽贓的“贓物”,在離開藏經閣之前,就已經被他“處理”掉了。
此刻,面對搜不出證據、臉色難看的張莽等人,林霄知道反擊的時刻到了。
他忽然皺起眉頭,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表情,對那個還在發愣的搜查弟子說道:“這位師兄,你剛才搜查我胸口時,似乎動作有些遲疑和異樣……是不是覺得,我懷裏的身份木牌,有些異常?”
那弟子正因找不到玉簡而心慌意亂,被林霄這麼一問,下意識就順着他的話回憶,好像……剛才觸碰時,確實感覺那木牌熱得有些不正常?
他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是……是有點熱。”
林霄要的就是他這個反應!
他猛地從懷中掏出那枚依舊散發着溫熱感的身份木牌,高高舉起,運足靈力,聲音朗朗,足以讓周圍所有看熱鬧的弟子都聽得清清楚楚:
“諸位師兄請看!此乃宗門所賜的身份憑證,代表着我們在宗門的根基與清白!爲何今日會無故發燙,異於平常?!”
他目光如電,直射張莽,言辭犀利如刀:“莫非是感應到了什麼不潔之物靠近?還是說……有宵小之輩,暗中施展了某種污穢咒法,幹擾信物,混淆視聽,意圖栽贓陷害,動搖我宗門根基?!”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張莽等人臉色瞬間煞白!
身份木牌關聯宗門大陣,是其重要組成部分,幹擾木牌功能的罪名,比偷盜功法還要嚴重得多!
林霄趁他們心神劇震、陣腳大亂之際,步步緊逼,聲音愈發高昂:“張師兄!你口口聲聲說我偷盜,卻拿不出半分證據!
反而我的身份信物出現如此異常!此事蹊蹺,我看必須立刻上報戒律堂,請執事大人親自前來,動用‘鑑真術’徹查此地靈力痕跡,看看究竟是誰在搞鬼!”
鑑真術!
聽到這三個字,張莽和他身後的青岩會弟子們徹底慌了神!
那是築基期執事才能施展的法術,能追溯短時間小範圍內的所有靈力波動和異常操作!
他們栽贓時雖然動作隱蔽,但也動用了靈力,一旦被鑑真術探查,必然無所遁形!
到時候,後果不堪設想!
張莽額頭冷汗涔涔,看着林霄手中那確實散發着溫熱異象的木牌,再看看周圍弟子們懷疑和審視的目光,他知道,自己這次又栽了,而且栽得更慘!
他連一句狠話都說不出來,只能色厲內荏地指着林霄,嘴唇哆嗦着:
“你……你……你胡說八道!算……算你走運!我們走!”
說罷,帶着一群灰頭土臉的手下,在衆人鄙夷和嘲諷的目光中,如同喪家之犬般倉皇逃離,比來時快了數倍。
危機再次化解。但林霄站在門口,望着張莽等人消失的方向,心中卻沒有絲毫輕鬆,反而更加沉重。
張莽接連吃癟,於張莽而言,仇恨已然不共戴天,下一次的報復,必定更加凶狠和致命。
他轉身回到屋內,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喧囂。
目光落在床鋪角落,那枚被隱藏起來的黑色玉簡上,又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依舊溫熱的木牌。
這木牌,究竟是何來歷?它不僅能預警、共鳴,竟還能在關鍵時刻,被他用作反擊的利器,震懾宵小?
而黑色玉簡中提到的“背叛”、“禁地”、“封印”、“鑰匙”,又究竟隱藏着怎樣驚天的秘密?
這一切的背後,是否都與那位神秘莫測的灰衣老者有關?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動着,卷入一個越來越深、越來越危險的旋渦之中。
而破解眼前困局、探尋自身命運的關鍵線索,或許就系於這枚危險的玉簡和這奇特的木牌之上。
夜色漸深,如同化不開的濃墨。林霄凝視着窗外沉沉的黑暗,心中已然下定決心。
必須盡快想辦法,破解黑色玉簡中隱藏的信息。
而第一個突破口,或許應該去後山禁地邊緣,尋找那位約定了三月之期的灰衣老者。
時間,似乎越來越緊迫了。風暴,正在加速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