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鈺鬼使神差走進這間書屋。
不知被什麼吸引,他總覺得該來看看,可入眼是一片沉寂空曠的書架,他又不自覺搖搖頭,覺得自己在逃避現實。
“世子若要買書,將書名報給屬下,我自會將書帶回侯府,何必親自跑一趟?”玄穆跟在身後說着。
傅長鈺用指節擰擰眉心。
許是近日太疲累,產生莫須有的幻覺。
他轉身要往外走,聽見樓上傳來男子禮貌的道謝聲。
“沈小姐放心,裴某定不負所托。”
他身影一頓,在門檻前止步。
聲音從樓上傳來的。
樓上有個沈小姐?
緊接着,一陣細碎下樓的腳步聲,身着粗布麻衣的書生映入眼簾。
穿着極爲簡陋,若是蓬頭垢面,再端個殘碗去街巷走一圈,定能籌到一日盤纏。
但此人氣質與乞丐截然不同,有久經書卷的儒雅和溫和。
裴寂一心想着要盡快收拾行囊,並未注意門邊之人人,匆匆離開黃金屋。
玄穆察覺到一股無名寒意。
他下意識側眸望去,世子臉色深沉,眸如萬年冰山,散出難以言喻的意味。
這是看見了什麼?
玄穆退後了一步,保持安全距離。
……
傅長鈺往台階上走,剛行至二樓拐角處,素白身影迎面走來,若非他停得及時,二人必要相撞到一起。
沈璃看清來人後,倒吸一口涼氣,手中娟帕不知覺跌落在地。
隔着霧白紗簾,他只能依稀看見她姣好的臉部輪廓,以及一雙烏黑發亮的眸子。不同尋常的是,從中傳達出惶恐之意
他彎下腰來,將地上娟帕撿起,遞到她面前,“你的手帕掉了。”
沈璃退後一步,不太習慣與他親近。
她壓低音色,“多謝公子好意,不過娟帕已髒,不適合隨身攜帶,丟掉就好。”
躺在他掌心的粉白娟帕,未有一絲繡線紋路,亦無女子閨名。即便落在陌生男子手裏,也翻不出一絲風浪。
此女行事,謹慎到讓人詫異。
傅長鈺不自覺打量着她,點漆的瞳孔透出探尋之色,試圖穿過那層模糊白紗,看清裏頭的玄機。
莫名熟悉之感,似乎在哪見過她。
沒有多想,當沈璃挪過步伐,要繞過他往下走時,他直接伸手扣住她的手腕。
沈璃來不及反應,整個人下意識往旁靠,直挺挺撞上他厚實的臂膀。
動作之迅猛,行爲之親密,讓冷眼旁觀的玄穆嚇了一跳。
大庭廣衆之下,不經對方同意,就貿然扣住女子手腕。向來穩重自持的世子,怎會行如此無禮之舉。
而後他又說了一句,更像登徒子的話。
“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男人指腹在她腕間刮過,熾熱中帶着莫名躁動。
沈璃心跳漏了一拍。
他掌心傳來源源不斷的熱量,無不警告着她,這近在咫尺的危機。
即便透過白紗與他視線相持,依舊能感受到壓迫,那籠罩在眉眼間的陰暗之氣,讓人毛骨悚然。
到底是誰在傳新科狀元溫文爾雅,心性如玉?他這副虎視眈眈的模樣,仿佛下一刻就能將她拆吃入腹。
她只能尖聲,“放手。”
傅長鈺不爲所動,薄唇微抿,眼中投出探尋之色,似在等她回答。
她與他相識多年,自然清楚,他向來不達目的不罷休。
只能妥協回應,“確實見過。”
傅長鈺瞳孔收縮,環住她腕間手勁加重,誰知她涼颼颼補話,“昨日狀元遊街,滿京城百姓都有幸得見才子風采,我也不例外。”
“大膽,還不放開我家夫人!”收拾完茶盞的青兒,見此場景,驚聲尖叫道。
他愣住,“夫人?”
青兒用盡全力掰扯傅長鈺的手,氣鼓鼓地說:“我家夫人可是家宅婦,請公子莫要無禮糾纏!”
沈璃望着他錯愕的神情,忍不住陰陽道:“公子若寂寞難耐,就去平康坊一擲千金。若只是想搭訕,開場白太老土,還選錯對象。我有夫有子,並非單身閨秀。”
她質問着:“現在能鬆開我了嗎?”
這番話夾槍帶棒。
肯定傅長鈺才子身份,又稱自己爲人婦,讓他不要心生妄念。雖不帶一句罵人之言,卻暗諷他徒有其表,心思肮髒。
玄穆實在聽不下去,趁傅長鈺愣神之際,將他的手奮力扯回。
而後拱手作揖,表示歉意,“我家少爺思念心切,將你錯認成亡故之人,才會行無禮之舉。我替他道歉,望夫人莫怪罪。”
沈璃冷聲:“無礙,煩請你家公子讓開,莫要擋道。”
她在心底鬆口氣,總算糊弄過去。
他果然以爲自己死了,才會當衆發瘋,今日只當他心氣不順吧。
感受到她話裏話外的嫌棄,傅長鈺胸口涌現一股強烈的沖動,想掀開她的鬥笠,辨清楚她的模樣。
周遭閒散的人群簇擁過來,圍在四周,似要對熱鬧一探究竟。
“那不是新科狀元嗎?他竟沒去湊探花郎的熱鬧。”
“這有什麼,你不也沒去。不過他身前白衣女子是誰?沒聽說他和哪位女子交好啊?”
“會不會是他未婚妻,相國府的那位千金大小姐?”
“不可能,宋大小姐珠光寶氣,出門皆是錦衣華服,怎會着一樣素淨。青天百日鬥笠遮面,莫不是貌醜無顏,不想讓人瞧見!”
“噓,你小點聲音……”
窸窸窣窣聲音多起來,傅長鈺面露不愉,意識到大庭廣衆之下多有不便。
若掀開鬥笠,她是尋常婦人,他今日之舉便有傷風化,傳入宮廷會給侯府落下話柄。
他將步伐挪開,讓出下樓通道。
“多有得罪。”
似是賠罪,卻聽不出多誠懇。
沈璃不曾回應,帶青兒徑直往下走。
她行至半途,又聽到身後之人涼薄如斯的落了句話,“再會。”
驚得她身形不自覺微晃,若非青兒及時攙扶住,恐怕要一腳踩空跌落下去。
鬥笠之下的沈璃氣得咬緊牙關,誰要跟他再會!
腳步踩得重響,頭也不回離開了。
傅長鈺見此場景,眸中略過一縷深色。
-
回府的馬車上。
沈璃一把掀開鬥笠,額面掛有細碎汗珠,臉頰紅暈消退了去,忍不住大口喘氣,顯然是太過緊張所致。
青兒將清茶遞來,“小姐喝口茶緩緩。”
她又問道,“小姐爲何要避開世子?若能夠得他助力,在這偌大的京城,興許能有沈府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