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沒有隱瞞：“家父原是做香料生意，我對制香調香自幼耳濡目染。先前幸得慧娘子賞識，靠寫話本子攢下了本錢，現在有這門手藝，我想着在京中闖一闖。”
這背後自然有不得已的緣由。
蘇父死後家中一落千丈，祖母久臥病榻，偏生後母和叔嬸都覬覦着那份家產。
她上京尋親時，用兜裏最後的碎銀給做了幾身衣裳，人靠衣裝馬靠鞍，到姑母面前不至於真像討飯的乞丐。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沒有本錢，想重操舊業是白日說夢。
現在她要出嫁，得自己想辦法給自己置辦嫁妝；弟弟一天天大起來，不能永遠給三房公子當伴讀。
慧娘子聽此，暗道蘇綰不僅文筆好，竟還通曉調香之技，眼底涌上驚豔。
“你是想在京中開家鋪子？”她身子前傾了傾。
蘇綰搖頭，笑道：“我手裏的本錢，只夠買些上乘香料，距離開鋪子還差得遠。不瞞慧娘子，我打算先把制成的香拿到鋪子裏賣。”
慧娘子前傾的身子回到椅子靠背上，理解地點點頭。
須臾，她道：“這香粉中的利潤很高，但要是被鋪子扒掉一層，到你手裏的就剩不下幾成。”
蘇綰豈會不知這其中道理，但沒有本錢，只能如此。
又聽慧娘子說：“不若這樣，你現在能拿出多少銀子，我給你投股，到時候賺了錢再分，正巧我對這香粉生意也很有興趣。”
慧娘子說回生意時，臉上雖然仍是和婉，但眸子卻閃着精明。
她話一頓，道：“但這要投的銀票，我不能現在就交予你，須得你先制出幾款香來，叫我看看品質如何。另外，你若有值錢的東西，可先押在我這裏抵作股。”
生意之人的警覺，蘇綰自是能理解。
她覺得慧娘子這說法不錯，但她現在能有什麼值錢東西？
就她手裏這點錢拿出來作股，差別可能只是選慧娘子作東家，還是選擇別的掌櫃作東家。
倏然，蘇綰想到了什麼！
她掏出荷包，把裏面的夾層拆開，拿出了那塊紅玉。
“慧娘子，您可能看出，這塊玉能值幾個錢？”
蘇綰知道這玉質地不錯，但畢竟她家中不是做這生意的，她自幼對玉沒有太深的癡戀，她喜歡金飾，故而咂摸不準這塊玉的價值。
孟寶蓮說這塊玉直接當了，當“公孫”給她的賠償，桂嬤嬤也提議直接當掉或者丟了，可她一直留着。
有“公孫”河岸殺人那一幕，蘇綰不想弄得太僵，能和和氣氣地解決就和和氣氣的。
眼下倒正巧需要它。
“你這玉哪裏來的？”慧娘子將玉拿在手裏，仔細查看，神色忽然嚴肅起來。
蘇綰不明所以，她擇了個謊，“這是我家中長輩所贈，可有什麼問題？”
慧娘子狐疑，半眯的眸子讓眼尾浮現幾絲細紋，她看看玉，又抬眸看看蘇綰。
蘇綰在她這裏供稿子，有小半年之久，她覺得蘇綰不是個好故弄玄虛口若懸河的人。
黎商在整個大魏都有名氣，她家能有這樣一塊玉，不是沒有可能。
慧娘子坦言道：“大概是我瞧走眼了，這玉看起來很像安國公府國公爺的玉。據說他當年出世時，有雲遊仙人所贈，那玉是難得之物千金不換，我有幸見過一回，與你這玉八九分的相像。卿卿莫怪我多心。”
蘇綰聽此一番話，瞳仁驟縮，溫婉神情僵在臉上。
她跟慧娘子應對兩句，以清明上香爲由，匆匆離開了書局。
慧娘子臨行贈她一支簪子作回禮，這簪子也不是名貴的材料，但慧娘子告訴了她其中妙用。
簪子末端掐絲珠花拔下來，是一只鋒利的小刀，可用意防身。
慧娘子說她一個姑娘家出來，不該只帶個老婆子，雖說這樣能不引人矚目，但要是真發生什麼事難以應對。
蘇皖從善如流地應和，只說下次自己謹記。
她不想像姑母那樣，總要在各種人面前訴苦水。
訴苦水不解決問題，苦水訴多了，容易招人厭煩。
蘇綰別過慧娘子，啓程往白雲寺去，她原本計劃拿了東西就走，沒想着會耽擱這麼長時間。
那婆子比她更急。
但這次，婆子先向蘇綰請示，能不能走小路快些。
蘇綰同意了。
她坐在馬車裏，看着荷包中那塊紅玉，猶如刺手荊棘。
半年前她來京中，親眼見到“公孫”殺人，腰間就佩這塊紅玉。
若如慧娘子所言，這塊玉對國公爺那麼重要，他不應當不會賞賜給別人。
不是賞賜，那就只有可能是……
偷的！
“公孫”偷了國公爺的玉佩，送給她做什麼勞什子的定情信物！
自然，除去這種可能，還有另一種可能。
心思玲瓏如蘇綰，怎會想不出來。
那日國公爺跌傷腿，她隨着衆夫人姊妹去探望時，聽到的聲音、國公爺瞪她……
如此種種蛛絲馬跡，不是蘇綰不去注意，而是她不敢去注意。
蘇綰握着紅玉的指尖冰涼，她伸手撩開馬車側簾恨不能直接把這東西扔得遠遠的，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可最終，卻又把它收回了荷包中。
路上雖顛簸，但好在趕在申時前就到了寺廟，蘇綰上過香，拿手抄的祈福經書又拜。
原定天黑前能到府上，結果剛出寺廟就落下幾點微雨，寺中往來香客都有些急，前門擠攘。
天色陰沉下來，趕馬老婆子臉跟着沉下來，看樣子要開口抱怨。
“這回趕得不巧，馬蹄踏水花該濺起來泥星子，嬤嬤回去要制身新衣裳了，我那正好有幾匹布料。”蘇綰先一步開口。
恩威並施。
這會子往來香客多，當主子的要表現得有教養，不會當着外人面斥責下人。
老婆子看出來了，但偏偏，她吃這一套。
“哎呦，老奴這身上還是大前年時候制的，老奴先謝過小姐了。”老婆子趕緊放好腳凳，撩開了簾子。
她口中的“表姑娘”“表小姐”，現在轉臉也換成了“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