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如鉤,懸於死寂的夜空,吝嗇地灑下慘淡清輝。逆旅客棧的後院枯井旁,空氣凝滯得如同鐵塊,彌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混雜着腐草、甜腥與硫磺焦糊的怪誕氣息。進階後的**墨鎖**在陸離掌心微微震顫,其上流淌的暗金雷紋透着一絲吞噬雙生鏡孽債(15章)後的沉鬱,此刻卻如同感應到致命威脅的獵犬,發出無聲的警告嗡鳴。
“嗚……嗷……”
一聲壓抑着無盡痛苦與狂暴的低吼,從枯井深處悶雷般滾出。禍鬥龐大的身軀蜷伏在井底暗影中,往日裏吞吐災厄的凶戾被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焦躁不安的戰栗取代。它暗紅色的皮毛根根倒豎,如同燃燒的荊棘,銅鈴般的巨眼死死盯着井口上方那片看似空無一物的虛空,豎瞳深處倒映着常人無法窺見的景象——絲絲縷縷粘稠如油、散發着不祥甜腥的灰綠色霧氣,正無聲無息地滲透而下,如同活物般纏繞着它的四肢!
**瘟瘴**!無形無質,卻蝕骨銷魂!
禍鬥低吼着,試圖噴吐災厄之火驅散這些跗骨之蛆般的霧氣,灰綠瘟瘴卻如同附骨之疽,遇火不散,反而更加粘稠地纏繞上來,侵蝕着它金紅雷火流轉的皮毛,發出細微的“滋滋”聲,留下黯淡的灰斑。空氣中那股甜腥的腐草氣息愈發濃烈。
陸離立於井沿,漠然的瞳孔中,通幽卷冰冷的視野穿透表象:
* 那滲透的灰綠瘟瘴並非自然生成,其核心源頭,赫然是禍鬥緊咬在森白利齒之間的一枚**異物**!那物只有鴿卵大小,通體渾圓,外殼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腐爛髒器般的暗紫色,表面布滿不斷蠕動、如同活體血管般的凸起紋路。紋路深處,粘稠的、散發着甜膩惡臭的墨綠色膿液正緩緩滲出,化作無形的瘟瘴毒霧,源源不絕!
* 更令人心寒的是,在那暗紫色外殼的核心位置,一個極其微小、卻清晰無比的、由扭曲黑氣凝結而成的符文印記,如同烙印般灼燒着虛空——正是**九幽殿**獨有的**瘟咒**符印!這絕非天然瘟種,而是九幽淬煉的**疫毒源種**!
* 禍鬥體內那顆融合劫雷的**災厄金丹**(11章)正瘋狂運轉,金紅雷火在經脈中咆哮奔騰,死死壓制着瘟種試圖侵入其妖丹核心的毒力。每一次壓制,都伴隨着禍鬥身體的劇烈痙攣和皮毛上灰斑的蔓延。它如同一個行走的、隨時會爆發的疫毒熔爐!
“九幽……毒……” 禍鬥痛苦的意念斷斷續續傳入陸離識海,“銜來……欲毀棧……吾……壓制……難久……”
陸離的目光掃過禍鬥緊咬瘟種的利齒,又望向客棧之外。魂淚燈的光芒雖被客棧牆壁阻隔,但他通幽卷的感知已如蛛網般蔓延開去。城池的方向,死寂中正醞釀着令人心悸的恐慌:
* 打更人梆聲喑啞,咳嗽聲撕心裂肺。
* 嬰兒啼哭微弱如貓崽,隨即被壓抑的啜泣取代。
* 東街王鐵匠家徹夜亮着燈,壓抑的哭泣與劇烈的幹嘔聲穿透薄牆。
* 一股混雜着絕望、高燒囈語與死亡氣息的灰敗“氣”,正從千家萬戶的窗櫺縫隙中絲絲縷縷升騰,匯入夜空,讓本就稀薄的星光更加黯淡。
瘟種現世,疫瘴已悄然籠罩全城!禍鬥憑借災厄金丹強行壓制源毒,如同以身爲堤,延緩了洪水的爆發,但堤壩正在瘟咒的侵蝕下加速崩潰!
就在此時!
禍鬥緊咬瘟種的巨口猛地一顫!那顆暗紫色的疫毒源種外殼上,九幽瘟咒符印驟然爆發出刺目的污穢黑光!一股遠比之前濃鬱百倍、粘稠如墨汁的灰綠毒瘴,如同決堤的冥河,猛地從瘟種內部噴薄而出,瞬間沖垮了禍鬥利齒的封鎖,化作一條猙獰的毒龍,朝着井口上方的陸離和客棧大堂,狂噬而來!毒瘴所過之處,井壁苔蘚瞬間枯萎碳化,空氣發出被腐蝕的“嗤嗤”尖嘯!
禍鬥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痛苦咆哮!壓制被強行沖破,瘟咒毒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毒針,狠狠扎入它的妖丹與四肢百骸!它暗紅色的皮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失去光澤,大片的灰斑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銅鈴巨眼中金紅的雷光急速黯淡,被一層渾濁的灰綠色死氣覆蓋!
毒龍噬天!客棧危在旦夕!
千鈞一發之際,陸離動了!
他並未後退,反而向前一步,身影如同鬼魅般擋在井口與客棧之間!右手閃電般探出,掌心墨鎖烏光大盛!鎖孔處的黑洞漩渦瞬間擴張,化作深不見底的深淵巨口,朝着那條狂噬而來的灰綠毒龍,悍然迎去!
“吞!”
無聲的碰撞!恐怖的吸力爆發!
滋啦——!!!
粘稠如墨汁的灰綠毒龍狠狠撞入墨鎖的黑洞漩渦!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如同強酸腐蝕金屬的刺耳“滋滋”聲!污穢的毒瘴被黑洞強行撕扯、吞噬!墨鎖通體劇震,烏光狂閃,鎖身上新生的雷紋與沉鬱的孽債之力瘋狂流轉,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呻吟!鎖體表面,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出細密的、如同被毒液侵蝕的灰綠色鏽斑!吞噬這蘊含九幽瘟咒本源的疫毒,遠超負荷!
“吼——!” 禍鬥目睹此景,發出一聲混雜着痛苦與暴怒的咆哮!它猛地掙扎着從井底站起,龐大的身軀搖晃,卻帶着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它不再試圖壓制體內的瘟毒,反而將那顆瘋狂運轉、已布滿灰綠裂紋的災厄金丹的力量,連同被瘟咒侵蝕的痛苦、對九幽的滔天恨意、以及守護客棧的執念,毫無保留地引向周身暗紅色的皮毛!
“焚……羽……淨……世——!!!”
一聲石破天驚的怒吼,帶着遠古災獸的悲愴與神性,響徹雲霄!
嗤——!!!
禍鬥周身,那無數根暗紅色的、如同燃燒荊棘般的毛發,在這一刻轟然點燃!並非尋常火焰,而是一種純淨到極致、呈現出神聖金白色澤的**淨世之焰**!火焰升騰的瞬間,纏繞其身的灰綠瘟瘴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霜,發出淒厲的尖嘯,瞬間消融蒸發!它如同化身爲一輪墜落人間的微型烈陽,光芒萬丈,神聖而悲壯!
金白色的淨世之火,以禍鬥爲中心,如同燎原的星火,猛地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火焰過處,無聲無息,卻帶着淨化一切污穢陰毒的至高法則!
* 空中彌漫的灰綠瘟瘴毒霧,如同被無形巨手抹去,瞬間化爲虛無!
* 井壁被毒瘴腐蝕的碳化痕跡,在金白火焰的撫過下,竟煥發出新生的嫩綠苔蘚!
* 後院那幾株半枯的老樹,焦黑的枝幹在金白光芒中抽出了翠綠的新芽!
* 火焰的波紋甚至穿透了客棧腐朽的牆壁,大堂內彌漫的陰寒與殘留的**畫皮妖氣**(12章)如同冰雪消融!魂淚燈的光芒陡然變得清澈明亮,燈芯那凝固的淚晶中流轉的光點仿佛被洗滌過一般純淨!
燎原的淨世之火並未停歇,以超越思維的速度,瞬間席卷了整個城池!
* 東街王鐵匠家徹夜不熄的油燈旁,病榻上高燒囈語、渾身布滿灰斑的漢子,在金白光芒掠過的刹那,周身灰斑如同潮水般褪去,滾燙的額頭迅速降溫,發出一聲悠長而順暢的呼吸,沉沉睡去。
* 西巷豆腐娘子家中,奄奄一息、咳出黑血的孩童,在金白光芒的沐浴下,小臉上痛苦扭曲的皺紋瞬間舒展,灰敗的死氣被紅潤取代,依偎在母親懷中,發出安穩的鼾聲。
* 無數被疫瘴折磨、瀕臨死亡的凡人,在金白聖火的照耀下,如同久旱逢甘霖,體內蝕骨的陰毒被瞬間淨化驅散,只留下劫後餘生的虛弱與難以置信的狂喜!
千裏疫瘴,一火淨之!
然而,這淨世的代價,是禍鬥自身!
金白色的淨世之焰,焚盡瘟瘴的同時,也在焚燒禍鬥自身的本源!它那龐大的身軀在金白火焰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黯淡!暗紅色的華麗皮毛化作飛灰,露出底下焦黑的皮肉,隨即皮肉也在火焰中碳化、剝落!那顆布滿灰綠裂紋的災厄金丹,在釋放出最後也是最璀璨的光芒後,“咔嚓”一聲,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光芒急速黯淡!
當最後一絲灰綠瘟瘴在城池邊緣被金白火焰淨化殆盡時,燎原的聖火也如同燃盡的流星,驟然熄滅。
枯井旁,光芒散盡。
曾經威猛如小山的禍鬥,此刻只剩下一條牛犢大小、通體焦黑如炭、皮毛盡失的淒慘身影。它虛弱地趴伏在地,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唯有那雙渾濁的巨眼,依舊倔強地睜着,倒映着清朗的夜空。它緊咬的利齒間,那顆暗紫色的疫毒源種外殼已然碎裂,露出內裏一團不斷蠕動、散發着污穢九幽氣息的墨綠色膿核。膿核表面,那個九幽瘟咒符印如同垂死的毒蟲,閃爍着微弱而惡毒的光芒。
禍鬥掙扎着抬起頭,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着那團污穢的膿核,噴出了一口微弱卻精純的、帶着金白火星的吐息。
嗤——!
膿核劇烈扭曲,發出無聲的尖嘯,在金白火星的灼燒下迅速萎縮、碳化,最終化爲一小撮不起眼的、散發着淡淡焦臭的黑色灰燼。
做完這一切,禍鬥巨大的頭顱無力地垂下,重重砸在冰冷的土地上,激起一小片塵埃。氣息奄奄,唯有胸腔極其微弱地起伏着。
陸離走到它身邊,蹲下身。墨鎖的吞噬之力早已收斂,鎖體表面那些被毒瘴侵蝕的灰綠鏽斑,在金白淨世之火的餘暉照耀下,竟如同被淬煉過一般,呈現出一種內斂深沉的暗金色澤,透着一股百毒不侵的威嚴。他冰冷的指尖拂過禍鬥焦黑碳化的脊背,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
他的目光落在那撮由瘟種膿核焚化而成的黑色灰燼上。灰燼看似普通,但在通幽卷的視野下,其核心深處,一點極其微弱的、卻無比精純的**金白火星**仍在緩緩燃燒,散發出一種淨化一切陰邪污穢的至高氣息——這便是**焚羽灰**的核心精粹!
陸離取出一個玉匣,小心地將那撮蘊含着金白火星的焚羽灰收起。匣蓋合攏的瞬間,一絲純淨的淨化之力彌漫開來,驅散了周遭最後一絲殘留的甜腥。
他低頭看着瀕死的禍鬥,又望向城池方向逐漸亮起的、帶着劫後餘生喜悅的燈火。剝離情感的心湖映不出悲憫,只有通幽卷冰冷的計算:災獸本源重創,金丹瀕碎,需地脈溫養。
他抬手,掌心墨鎖烏光流轉,一股柔和的吸力籠罩禍鬥焦黑的身軀,將其緩緩納入鎖內空間。那裏有之前收取的蟠龍脊**靈脈節點**(14章)散逸的精純地氣,或可爲其吊住最後一線生機。
做完這一切,陸離站起身。夜風吹過空曠的後院,帶着草木新生的清新氣息。魂淚燈的光芒從大堂門口流淌出來,溫潤清澈,仿佛也被那淨世之火洗滌過。
焚羽燎原,千裏疫瘴盡化青煙。
焦軀殘喘,唯餘一撮克毒聖灰,與一座重獲生機的城。
陸離轉身,走入那片被淨化的燈光之中。身後,焚盡的飛灰在夜風中打着旋兒,如同無聲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