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太皇太後故去後,周家一天比一天沒落。
賺錢主力的鹽引生意不僅沒了,連幾個當傳奉官的周家子弟都被清理了出去。
眼見着坐吃山空,日薄西山,卻束手無策。
他們恨死了背後搗鬼的張太後,卻也無可奈何,只好忍氣吞聲。
沒想到皇帝今日竟然到訪周家。
這可是個翻身脫困的大好機會!
蘇渺雲隔着鏤空屏風看着大外祖父和外祖父佝僂着背,一個給陸澈倒酒,一個親手遞上盛着溼帕子的瓷碟。
心裏不是滋味兒。
兩個慈愛的長輩,從陸澈進門後,脊背就沒有挺起來過,臉上的神情更是不敢有絲毫怠慢。
全場其他人也都噤若寒蟬,連聲咳嗽都不敢有。
和之前的歡聲笑語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按照輩分嚴格算起來,陸澈還得管他們叫一聲“太舅爺”,喊蘇渺雲都得叫一聲“表姑”。
只是身份有高低貴賤。
在絕對的權勢面前,輩分又實在算不得什麼。
周安舉起酒杯,彎着腰恭敬地說:“皇上,老臣敬您。”
說完他仰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因爲飲得急,眼角都給嗆紅了。
反觀陸澈,姿態閒散,始終沒有舉杯,只是慢條斯理地聽着他們的訴求,對身後的李總管淡淡說了句:“落實下。”
周安和周華兩個人激動得滿面紅光,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太順利了!
皇上居然還能這麼好說話?
有求必應!
女眷這邊的大外祖母和陳夫人也都展露笑顏,齊齊鬆了口氣。
蘇渺雲垂眸,掩去眼底的落寞和煎熬。
本是親人歡聚的溫馨和諧局面,被他一來就生生破壞成了權力場。
她不要再看到這樣奴顏卑膝的局面。
她要遠離京城,要回金陵過自己自由散漫的日子去!
陸澈的目光透過鏤空屏風落在她身上。
蘇渺雲如芒在背,往後縮了縮身子,整個人隱在周謹琳身後。
周安順着陸澈的目光看過去,看到周謹琳後,眼眸裏閃過一抹意味深長。
原來皇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上了我們家謹琳。
當初老姐姐撮合謹琳成爲他的太子妃,最後铩羽而歸,反倒讓夏家那個破落戶得了個便宜。
謹琳什麼也沒落着,如今十九歲了也不肯嫁人,成天躲在家裏哭。
如今倒是否極泰來,入皇上的眼了!
陸澈自始至終沒有舉箸。
在場之人面對着滿桌的美味佳肴,沒有一個人敢動筷子。
周安心情沉重極了。
皇帝宴席上不吃不喝,很顯然對周家信任非常有限。
畢竟隔了好幾代人,皇帝與周家疏遠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謹琳能嫁入宮中誕下皇子,周家便又能崛起了。
蘇渺雲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她酒量不好,這會兒已經困得撐不住,眼皮直打架。
陸澈視線掃過來,在她身上微微頓了一下收回,淡聲道:“回宮。”
周安趕緊恭送陸澈出門,還把周謹琳叫到身邊:“謹琳,快過來恭送皇上出府。”
蘇渺雲跟在陳夫人身邊遠遠地落在後頭,扶着老人家的胳膊撒嬌:“外祖母,晚上我想和您睡……”
陳夫人親昵地拍着她的手背,斜睨着她嗔怪道:“哪有嫁了人還在外頭留宿的?更何況你是個寡婦,容易惹是非,還是回家去歇着,明日再來看外祖母也是一樣。”
衆人浩浩蕩蕩地出了慶雲侯府,陸澈被簇擁着離開。
蘇渺雲隨後也乘着自家馬車走了,上車倒頭就睡。
迷迷糊糊中做了許多個光怪陸離的夢。
有時候是她和陸澈抵死纏綿,兩人呼吸混亂,汗水摻雜在一起,他在她耳邊動情呢喃:“阿雲,阿雲。”
有時候是一片水深火熱,她渾身溼透地從江水中爬上岸,背後漫天大火照亮了夜空。
噼噼啪啪的燃燒聲,桅杆燒斷倒塌的巨響,江水拍岸的浪濤聲,還有求救聲、刀劍廝殺聲混合在一起,與細密的雨、黑暗的夜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陸澈牽着夏雪宜的手向她走來。
她掙扎着想要求救,爬過去抓住陸澈的腳。
他卻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臉上帶着恨意:“你怎麼不去死?你該死!”然後狠狠踹了她一腳。
她被踹回江水中。
冰冷的江水灌入她的口鼻,嗆得她胸口刺痛,快要窒息。這種感覺清晰無比,她經歷過,身子不停往水底沉下去。
她害怕地向水面伸手。
她不能死,她想活着。
她想好好活着。
他卻並沒有理會她,而是把夏雪宜抱在懷裏柔聲安慰,冷眼看着她無助地掙扎,“你活該如此。”
這句話仿佛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氣。
她茫然地睜着眼睛,放棄掙扎,任由浪花把自己吞沒……
臉上癢癢的。
蘇渺雲抬手去擦臉,卻碰到一只骨節分明的手。
她的手頓了一下,隨即被那只大手握住白嫩的指尖。
指腹的薄繭輕輕摩挲,激得她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不敢置信地緩緩睜開眼。
馬車已經停了,車裏一片黑漆漆,四周也是,安靜得只有蟲鳴聲。
身邊不遠坐着個男人。
蘇渺雲心髒一瞬間如雷鼓動,整個人陷入慌亂中,呼吸有些凝滯。
她想坐起身,卻轉眼被男人抱到腿上。
蘇渺雲驚呼一聲,雙手撐在他的肩上,僵硬着身子與他保持距離。
“阿雲。”男人在她耳邊輕輕呢喃,呼吸間是酒氣的醇香。
是陸澈的聲音。
蘇渺雲的呼吸更亂了。
怎麼是他?
還喝醉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裏,他又怎麼會在這,腦子一團漿糊。
他低聲說:“是我。”
蘇渺雲無所適從,盡量讓身子沒那麼緊繃,想要從他身上下來。
男人卻扣住她的腰,讓她緊緊貼上他的胸膛。
她的臉被按到他的肩窩。
夾雜着淡淡龍涎香的男人氣息撲鼻而來。
兩人的呼吸變得急促,此起彼伏。
她顫着嗓音說:“放開我。”
男人攬住她腰的手鬆了鬆,她往外挪動身子,又要從他腿上下來。
男人卻扣住她的後腦勺,朝她唇上吻了上去。
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在唇齒間綻放。
蘇渺雲僵了一下,心中酸澀不已。
兩個各自婚嫁的男女,怎麼可以再做這麼親密的事?
她甚至感覺到了他的舌尖。
當年的錯誤,不可以再重復。
她狠下心咬了一口。
血腥氣在唇間彌漫。
陸澈只是頓了頓,繼續加深這個吻。
強勢又溫柔。
不知道過了多久,血腥味消失殆盡,他終於鬆開她的唇。
“消氣了嗎?”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