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扶渝站在校門口等霍欽的車時，被晚風灌了一肚子涼氣。他低頭數着地磚縫裏冒出來的三葉草，忽然覺得自己這陣子的生活像場荒誕劇——早上應付課堂提問，中午跟張曼琪掰扯錢，傍晚在籃球場被人砸後背，現在還要跟一個氣場兩米八的男人去喝酒。
“嘀——”
短促的鳴笛聲打斷他的思緒。黑色賓利穩穩停在路邊，車窗降下，露出霍欽輪廓分明的側臉。男人今天換了件深灰色高領衫，襯得脖頸線條愈發利落，只是那雙眼睛依舊深邃得像結了冰的湖。
“上車。”霍欽的聲音沒什麼起伏，聽不出情緒。
林扶渝拉開車門坐進去，安全帶剛扣好，就聞到一股淡淡的雪鬆味。他偷偷往旁邊瞥了眼，發現霍欽正垂眸看着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側臉的光影被車載燈勾勒得格外清晰。
“那個……”林扶渝沒話找話，“我們去哪喝酒啊？”
霍欽抬眼掃了他一下：“你想去哪？”
“嗯……”林扶渝摸着下巴認真思考，“酒吧太吵，清吧太貴，要不我們去吃烤串？我知道學校後街有家‘老地方’，烤腰子一絕！”
他說得興高采烈，眼睛亮晶晶的，像只發現了寶藏的小狐狸。霍欽握着方向盤的手指頓了頓，似乎沒料到他會提出這種要求。
“可以。”沉默幾秒後，霍欽居然點了頭。
林扶渝瞬間樂了，立刻報出地址，還不忘補充：“老板烤串的時候會撒芝麻，一定要多放！對了他們家的冰鎮酸梅湯超解膩，就是杯子有點髒……”
霍欽沒打斷他，只是在導航裏輸入地址時，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快得像錯覺。
京大後街的夜市正是熱鬧的時候。霓虹燈牌在溼漉漉的地面投下斑斕的影子，烤串的油煙混着麻辣燙的香氣撲面而來，林扶渝剛下車就深吸一口氣，舒服得眯起眼睛。
“這邊這邊！”他熟門熟路地領着霍欽往巷子裏鑽，完全沒注意到周圍攤主們震驚的目光——誰見過開賓利來吃路邊攤的？
“老地方”的攤子支在一棵老槐樹下，老板是個絡腮胡大叔，正揮着蒲扇扇炭火。看見林扶渝，立刻笑着打招呼：“小林？今天怎麼有空來？”
原主以前偶爾會跟王磊來這兒改善夥食。林扶渝也笑着應道：“想您家烤腰子了！來十串腰子，二十串羊肉串，再來兩串烤茄子，多加蒜蓉！”
“得嘞！”老板應着，視線落在霍欽身上時愣了愣，“這位是？”
“我朋友。”林扶渝拉着霍欽在塑料凳上坐下，凳子腿有點晃，他墊了張紙巾才坐穩，“他第一次來，您多照顧着點。”
霍欽坐下時，下意識地攏了攏高領衫的領口。他穿着手工定制的褲子，卻坐在油膩膩的塑料凳上，周圍是劃拳聲和酒瓶碰撞聲，畫面有種奇異的和諧。
“你經常來？”他看着林扶渝熟練地用筷子扒拉桌上的花生，隨口問道。
“以前偶爾來。”林扶渝抓了顆花生扔進嘴裏，“不過那時候總想着省錢給別人買東西，哪敢點這麼多。”
他說的是原主，語氣卻帶着自己的釋然。霍欽看着他鼓囊囊的腮幫子，像只儲存食物的倉鼠，忽然覺得這小孩跟傳聞裏不太一樣。
“張曼琪的事。”霍欽忽然開口。
林扶渝嚼花生的動作一頓：“嗯？”
“需要幫忙嗎？”霍欽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不用不用！”林扶渝擺擺手，眼睛彎成月牙，“那種小場面，我自己能搞定。再說了，跟女生計較太掉價，我只是不想再當冤大頭而已。”
他說起張曼琪時，眼神裏沒有怨恨，只有一種“總算擺脫麻煩”的輕鬆，倒讓霍欽想起下午查到的資料——林扶渝爲了給張曼琪買包，連續吃了一個月泡面。
“你以前……”霍欽想問什麼，卻被端着烤串過來的老板打斷了。
“您的串來咯！”老板把滋滋冒油的烤串往桌上一放，香氣瞬間彌漫開來，“剛出爐的，趁熱吃！”
林扶渝眼睛都亮了，拿起一串羊肉串就咬了一大口，燙得直吸氣，卻舍不得鬆口。油汁順着嘴角往下滴，他慌忙用手背去擦，結果蹭了一臉油。
霍欽：“……”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方熨燙平整的手帕，遞過去。
林扶渝接過來，胡亂擦了擦臉，手帕立刻印上幾個油乎乎的指印。他看着那方一看就價值不菲的手帕，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對不住啊，給你弄髒了。”
“沒事。”霍欽收回手帕，疊好放進兜裏，仿佛弄髒的不是上千塊的真絲，只是張廢紙。
林扶渝這才注意到，霍欽還沒動筷子。他把烤腰子往對方面前推了推：“您嚐嚐這個，他家腰子烤得一點腥味都沒有，外焦裏嫩……”
霍欽看着那泛着油光的腰子，沉默了幾秒，還是拿起一串，試探性地咬了一小口。
“怎麼樣怎麼樣？”林扶渝期待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煙火氣混着肉香在舌尖散開，確實不像想象中那麼難以下咽。霍欽點了點頭：“還行。”
“是吧是吧！”林扶渝立刻眉開眼笑，又拿起一串烤茄子遞過去，“這個也超好吃，蒜蓉是靈魂！”
霍欽沒拒絕，接過來慢慢吃着。他吃東西的樣子很斯文，即使是路邊攤，也吃出了幾分矜貴感，和狼吞虎咽的林扶渝形成鮮明對比。
旁邊桌的幾個男生喝高了，吵吵嚷嚷地說起學校的事。
“聽說了嗎？工商系那個林扶渝，居然敢跟張曼琪叫板！”
“真的假的？他以前不是跟條狗似的圍着張曼琪轉嗎？”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被哪個富婆包養了，你沒看他下午跟個開賓利的走了嗎？”
污言穢語越來越難聽，林扶渝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他剛想開口，卻被霍欽按住了手腕。
霍欽的指尖微涼，力道卻不容拒絕。他朝林扶渝搖了搖頭，然後抬眼看向那桌男生，眼神冷得像冰。
那幾個男生對上他的視線，瞬間像被凍住了一樣，酒意醒了大半。霍欽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們，周身的氣場卻像無形的壓力，壓得人喘不過氣。
幾秒鍾後，領頭的男生訕訕地笑了笑，拉着同伴灰溜溜地走了。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林扶渝看着霍欽，忽然覺得這人比自己想象中更護短。
“謝謝您啊。”他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
霍欽收回手，拿起紙巾擦了擦指尖，語氣平淡：“吃飯。”
林扶渝哦了一聲，低頭繼續啃烤串，心裏卻暖烘烘的。穿越過來這些天，他還是第一次感覺到被人護着的滋味。
夜風漸漸涼了，烤串也吃得差不多了。林扶渝打了個飽嗝，滿足地靠在椅背上，看着頭頂的槐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
“霍先生，”他忽然開口，“您爲什麼總找我吃飯啊？”
霍欽抬眼，月光透過樹葉縫隙落在他臉上，眼神晦暗不明：“你猜。”
林扶渝真的認真猜了起來：“您是不是覺得我很有商業頭腦想投資我？還是覺得我很好玩？”
他說着，自己先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了好看的弧度，像盛滿了星光。
霍欽看着他的笑臉，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或許吧。”
或許，是因爲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從未有過的鮮活。
或許，是因爲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睛，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又或許，只是單純覺得，跟這個吃烤串都能吃出幸福感的小孩待在一起，連空氣都變得輕鬆些。
林扶渝沒再追問，他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有烤串吃，有晚風看，還有個不算討厭的人陪着，至於原因，好像沒那麼重要。
“走了走了，回去晚了宿舍要關門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像只歡快的小鳥一樣朝賓利車跑去。
霍欽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終於勾起一抹極淺的笑意，轉瞬即逝。
車窗外，夜市的燈火漸漸遠去，林扶渝靠在座椅上，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嚕，臉頰上還帶着沒擦幹淨的油光。
霍欽調低了空調溫度，又從後座拿了條薄毯，輕輕蓋在他身上。
車緩緩駛進校園，月光灑在林蔭道上，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今晚的風，好像格外溫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