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的晨霧還未散盡時，沈驚鴻已換上一身素色衣裙，親自去了前院書房。
沈毅剛從軍營回來，正擦拭着那柄陪伴他征戰多年的長槍，槍尖的寒光映得他眉眼愈發剛毅。見沈驚鴻進來，他放下槍，語氣緩和了些：“今日怎麼起這麼早？”
“父親，”沈驚鴻福了一禮，聲音帶着恰到好處的懇切，“母親近來總說心口發悶，夜裏睡不安穩。我想着，城西的甘露寺香火最盛，不如請位太醫同去，一來爲母親祈福，二來讓太醫在寺中爲母親看看脈，或許換個清淨地方，母親能寬心些。”
沈毅皺了皺眉。蘇婉的病時好時壞，他雖掛心，卻總被軍務絆住腳，柳氏又時常在他耳邊說“內宅婦人的病，靜養便好”，久而久之，他竟也沒細究。此刻聽沈驚鴻提起，才覺疏忽，沉聲道：“該當如此。你想請哪位太醫？父親去安排。”
“女兒想着，李太醫曾給祖父看過病，性子穩重，又與咱們府中相熟，若是能請他同去，再好不過。”沈驚鴻早有準備，說出的名字正是前世少數幾個敢對蘇婉病情說真話的太醫。
沈毅頷首：“好，我這就讓人去請李太醫。你去準備吧，午時出發。”
沈驚鴻應下，轉身時，眼底掠過一絲冷光。柳氏這些年能在父親面前蒙混過關，無非是仗着父親軍務繁忙，又不懂內宅陰私。這一次，她就要撕開這層假象，讓父親親眼看看，他枕邊人究竟是何等毒婦。
午時，馬車準時駛出將軍府。沈驚鴻扶着蘇婉坐進主車，李太醫乘另一輛車跟在後面。蘇婉臉色蒼白，靠在軟墊上，輕聲道：“勞煩驚鴻了，這點小病，何必驚動太醫。”
“母親說的哪裏話，”沈驚鴻替她掖了掖披風，“您的身子是大事，女兒只求您能安康。”她一邊說，一邊狀似無意地提起，“前幾日廚房換了人，母親覺着手下的人做事還順手嗎？女兒瞧着新送來的燕窩，倒比從前的幹淨些。”
蘇婉愣了愣，隨即嘆了口氣：“柳氏管家這些年，府裏的事我早已不過問。只是……前些日子喝的湯藥，總覺得味道有些怪，說不上來哪裏不對，柳氏卻說我是病中多疑。”
沈驚鴻心中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許是母親多慮了。到了寺裏讓李太醫瞧瞧，便知究竟。”
甘露寺建在半山腰，青磚灰瓦，掩映在蒼鬆翠柏間，確有幾分清淨。主持早已接到消息，引着衆人去了預先備好的禪房。禪房寬敞明亮，窗台上擺着兩盆幽蘭，空氣中飄着淡淡的檀香。
稍作歇息後，李太醫開始爲蘇婉診脈。他指尖搭在蘇婉腕上，起初神色平和，片刻後，眉頭卻漸漸皺起，手指微微用力，臉色也沉了下來。
沈驚鴻坐在一旁，看似在剝蓮子，餘光卻緊緊盯着李太醫的表情。蘇婉被他看得有些不安，輕聲問：“李太醫，我這身子……不妨事吧？”
李太醫收回手，沉吟片刻，才緩緩道：“夫人脈象虛浮，中氣不足，本是尋常婦人的虛症，只是……”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沈驚鴻，見她眼神堅定，才繼續道，“只是脈中隱有澀滯之感，像是被什麼東西纏着，日積月累，損傷了根本。依老夫看，夫人這病，怕不是單純的體虛。”
蘇婉臉色一白：“那……那是爲何？”
沈驚鴻適時放下蓮子，聲音帶着驚惶：“李太醫的意思是，母親的病另有緣由？可母親每日吃的湯藥，都是柳姨娘讓人親自熬的，食材也都是上好的……”她故意提起柳氏，又裝作慌亂地住了口，仿佛說錯了話。
李太醫何等精明，立刻聽出了弦外之音，眉頭皺得更緊：“湯藥食材再好，若是沾染了不該有的東西，反倒成了害人的根源。夫人近來可有常吃什麼特別的補品？或是接觸過什麼特殊的香料？”
蘇婉想了想，遲疑道：“柳氏說我氣血虧，每月都讓人送來雪蓮羹，說是補氣血的……還有她房裏的熏香，時常送來給我用，說能安神。”
“雪蓮性烈，若非體質極寒者，不可多服。”李太醫搖頭，“至於熏香，若是其中摻了些慢性藥材，長期聞着，也會損傷脾胃。夫人，您這病，怕是與這些脫不了幹系。”
“什麼？”蘇婉猛地坐直身子，眼中滿是震驚與不敢置信。她雖對柳氏存着幾分戒心，卻從未想過對方竟會用這種陰毒手段！
沈驚鴻“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撲到蘇婉身邊：“母親！難怪您總不好轉！柳姨娘怎能如此狠心！她平日裏對您那般‘恭敬’，原來都是裝的！”她一邊哭，一邊細數着柳氏的“可疑之處”，“前幾日廚房的紅菱被發賣，就是因爲私換了給您補身子的食材，女兒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如今想來，定是柳姨娘指使的！”
李太醫在一旁聽着，神色愈發凝重。他行醫多年，見多了內宅陰私，此刻沈驚鴻說的條理清晰，蘇婉的脈象又確實透着古怪，事情便八九不離十了。
“沈小姐，”李太醫沉聲道，“此事非同小可。老夫雖不能斷定是柳姨娘所爲，但夫人的身子確實需要仔細調理，且往後的飲食湯藥，必須由絕對可信之人經手。”
蘇婉臉色慘白，嘴唇顫抖着，眼中漸漸燃起怒火。這些年她委曲求全，換來的竟是這般算計！她緊緊握住沈驚鴻的手，聲音嘶啞：“驚鴻，扶我起來，我們這就回府！”
沈驚鴻知道，火候到了。
回程的馬車裏，氣氛壓抑得可怕。蘇婉一言不發，指尖卻死死攥着帕子，指節泛白。沈驚鴻安靜地陪在她身邊，沒有再多說一句，有些事，點到即止，讓當事人自己想明白，遠比旁人說千句萬句更有用。
傍晚時分，馬車駛回將軍府。沈毅早已等候在門口，見蘇婉臉色不對，連忙上前：“怎麼了？太醫說什麼了？”
蘇婉看着他，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哽咽道：“沈毅，你看看我這身子……都是被人一點點磋磨成這樣的！”
沈驚鴻適時將李太醫的話復述了一遍，又把雪蓮羹和熏香的事說了，最後“怯生生”道：“父親，女兒不敢妄議姨娘，只是……母親實在太可憐了。”
沈毅聽完，臉色瞬間鐵青。他本就對柳氏私扣采買銀錢、縱容下人苛待主母之事心存不滿，如今聽聞蘇婉的病可能與她有關，積壓的怒火瞬間爆發，猛地一拍桌子：“柳氏！讓柳氏滾過來！”
柳氏正在院裏試新做的錦衣，聽聞消息匆匆趕來，進門就見沈毅滿面怒容，蘇婉哭紅了眼，沈驚鴻站在一旁，眼神冰冷。她心裏咯噔一下，強笑道：“老爺，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沈毅指着她，聲音如冰，“我問你，給夫人的雪蓮羹和熏香，到底是怎麼回事？李太醫說夫人的病是被人長期下毒所致，你敢說這事與你無關？”
柳氏嚇得腿一軟，連忙跪下：“老爺明鑑！妾身冤枉啊！妾身對夫人一向敬重，怎敢做那傷天害理之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妾身！”她看向沈驚鴻，眼中淬着毒，“是不是你？沈驚鴻！你故意挑撥離間！”
“姨娘這話就錯了，”沈驚鴻淡淡開口，“女兒今日只是帶母親去祈福，請太醫看病也是父親同意的。李太醫是祖父的舊識，難道會說謊？倒是姨娘，前幾日紅菱被發賣，賬本上的記錄清清楚楚，您當時怎麼說的？說是紅菱貪小便宜……如今想來，怕是紅菱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才被您滅口吧？”
“你胡說！”柳氏尖叫起來，“紅菱只是個奴才，懂什麼！”
“哦？是嗎？”沈驚鴻挑眉，“那不如我們現在去問問紅菱？雖說她被發賣了，但女兒讓人跟着，知道她現在在哪。要不要請父親派人把她找回來，當面對質？”
柳氏臉色瞬間煞白。紅菱是她的心腹，知道的齷齪事不少，若是真被找回來，指不定會說出什麼！她慌亂地看向沈毅，哭道：“老爺，妾身真的是冤枉的！您要信我啊！”
沈毅看着她慌亂的樣子，再想起蘇婉多年的病痛，心中的疑慮越來越深。他冷哼一聲：“此事我會徹查！在查清之前，你先回自己院裏待着，府中中饋暫由老夫人接管！”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柳氏心上。失去管家權，就等於被拔了爪牙！她還想辯解，卻被沈毅凌厲的眼神逼退，只能不甘地咬着牙，磕了個頭，狼狽地退了出去。
看着柳氏落荒而逃的背影，沈驚鴻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快意。
這只是開始。柳氏，你欠我母親的，欠我的，我會一點一點，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蘇婉看着沈毅依舊緊繃的側臉，輕輕握住他的手：“老爺，此事……就拜托你了。”
沈毅反握住她的手，聲音低沉卻帶着歉意：“婉兒，是我疏忽了。你放心，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你一個公道。”
沈驚鴻站在一旁，看着父母之間難得的溫情，心中微動。前世，父親並非不愛母親，只是被柳氏蒙蔽，又不善表達。這一世，她不僅要復仇，還要守護好這份親情。
夜色漸深，將軍府的燈火次第亮起。柳氏院裏卻一片漆黑，只有偶爾傳出的摔砸聲，泄露出主人的暴怒與恐慌。
沈驚鴻坐在窗前，看着那片黑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柳氏，你的好日子，真的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