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裏的燈光被調到了最暗，只留下床頭一盞昏黃溫暖的壁燈，驅散了一部分安全屋固有的冰冷感。張毅和海夏和衣躺在並不寬敞的單人床上，沒有更進一步的親密，只是靜靜地並肩躺着。張毅受傷的手臂被小心地安置在身側，另一只手則與海夏的手十指緊扣，仿佛要通過這緊密的接觸，確認彼此真實的存在。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經歷了白天的狙殺、包扎時的溫情吐露、以及那個在生死邊緣確認彼此的吻，兩人都毫無睡意，卻又奇異地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睡一會兒吧，”張毅低聲說，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有些沙啞，“‘山貓’在外面，暫時安全。”
“嗯。”海夏輕輕應了一聲，卻沒有閉上眼睛。她側過頭，在昏黃的光線下看着張毅輪廓分明的側臉，他閉着眼，但睫毛微微顫動，顯然也沒有入睡。“你在想什麼？”她輕聲問。
張毅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在想……如果我沒有那個‘系統’，如果我還是那個被裁員、被拋棄的張毅，今天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你也不會被卷進來，面臨生命危險。”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及“系統”，雖然依舊語焉不詳，但已是一種巨大的坦誠和信任。
海夏握緊了他的手，指尖輕輕劃過他掌心的薄繭：“沒有如果，張毅。事實是，你擁有了力量，並且用這股力量做了你認爲該做的事。至於我……”她頓了頓，語氣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是我自己選擇了這條路，選擇了調查林家，選擇了與你合作。我不是被你卷進來的，我是走進來的。”
她翻過身，支起手臂，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別把什麼都扛在自己肩上。我們現在是並肩作戰，不是嗎？”
張毅睜開眼，對上她近在咫尺的、清澈而堅定的目光。那目光像一道光，穿透了他內心因力量而來的一些迷茫和負罪感。他抬起沒受傷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指尖感受到她皮膚的微涼和細膩。
“並肩作戰……”他重復着這四個字，嘴角微微牽動，露出一絲極淡卻真實的弧度，“好。”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但海夏能感覺到，他心頭的某塊重石似乎被移開了少許。她重新躺下，將頭輕輕靠在他未受傷的那邊肩膀上，感受着他平穩的心跳和溫熱的體溫。
“跟我說說你小時候在山裏的事吧，”張毅忽然說，“除了采藥受傷，還有別的嗎？”
海夏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想了解她的過去，想用那些平凡的、帶着泥土氣息的記憶，來沖淡此刻彌漫在周圍的硝煙味。
她閉上眼睛，開始輕聲描述起來。說清晨山間繚繞的、帶着青草和露水味道的霧氣；說夏天和小夥伴們去溪水裏摸魚，被水底的石頭滑倒摔得渾身溼透；說冬天圍着火塘，聽老人們講那些流傳了很久很久的山精野怪的故事；說第一次看到課本上的北京天安門圖片時，心裏那種難以言喻的震撼和向往……
她的聲音輕柔而平穩，像山澗潺潺的溪流，洗滌着張毅被金融數據和血腥獵殺充斥的神經。他靜靜地聽着，仿佛也能透過她的描述，看到那個在群山環抱中艱難求索、卻始終仰望星空的女孩。
不知不覺，窗外透進了熹微的晨光，宣告着漫長而驚心動魄的一夜終於過去。
內部通訊器裏傳來“山貓”低沉的匯報：“張先生，外部隱患已初步排查完畢，加強防御已部署。媒體方面……有新的動向。”
張毅和海夏幾乎同時睜開了眼睛。短暫的寧靜被打破，現實的緊迫感再次襲來。
兩人迅速起身。海夏打開隨身的平板電腦，屏幕上立刻彈出了無數新聞推送。正如所料，林家對昨晚的狙殺事件保持了絕對的沉默，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但針對海夏那篇報道的反擊，已經悄然開始。
幾家影響力不小的、被認爲與林家關系密切的媒體，開始刊登“澄清”文章和“專家評論”，質疑海夏報道中證據的“真實性”和“來源”，暗示這是“別有用心”的勢力對民族企業的惡意抹黑，試圖將水攪渾，煽動民族情緒。
同時，海夏的個人郵箱和社交媒體賬號也開始收到大量污言穢語的攻擊和人身威脅。
“開始了。”海夏看着屏幕，眼神冰冷，並無懼意，只有一種“果然如此”的冷靜。她快速回復了幾封工作郵件，與編輯部溝通應對策略。
張毅則重新坐回書房的電腦前，啓動了所有設備。【資本之眼】掃過金融市場。受到輿論反擊和林家可能的護盤行動影響，與林家相關的資產價格在經歷了昨天的暴跌後，今天開盤出現了小幅的技術性反彈。
“垂死掙扎。”張毅冷哼一聲。他並沒有急於立刻進行新一輪的做空操作。獵殺需要耐心，尤其是在對手開始構築防線的時候。他需要更精準地找到這防線的薄弱點。
他注意到，林家正在不惜代價地回購其在海外市場暴跌的債券，試圖穩定債權人信心。這需要消耗巨大的現金流。【資本之眼】透視到的，林家體系內資金異常緊張的狀況，並未因昨天的輿論反擊而緩解，反而可能更加嚴峻。
“他們的現金流，比我們想象的更吃緊。”張毅對走到他身邊的海夏說道，“回購債券是在飲鴆止渴。”
海夏立刻領會：“我會讓報道的後續重點，集中在林家可能面臨的巨大債務危機和資金鏈斷裂風險上，配合國際環保和人權組織，持續向他們的海外融資渠道和核心客戶施壓。”
兩人對視一眼，無需多言，默契已然形成。
張毅負責在資本的暗網上尋找獵殺的機會，如同潛伏在深海中的巨鯊；海夏則負責在輿論的陽光下，揮舞着真相的利劍，吸引火力，並瓦解對手的道德根基和外援。
陽光與暗影，在此刻完美地協同起來。
張毅開始調動資金，不再大規模直接做空，而是像最狡猾的獵人，開始在林家關聯資產的期權市場上，布下更多、更隱蔽的陷阱。他買入大量看似短期內不會行權的深度虛值看跌期權，這些期權價格低廉，但一旦林家資金鏈真的出現問題，引發新一輪恐慌性拋售，這些期權將帶來驚人的回報。
同時，他通過“暗影”的渠道，釋放出一些關於林家尋求緊急過橋貸款、以及與某些背景復雜的基金接觸的“風聲”，進一步擾亂市場判斷，增加林家的融資成本和難度。
海夏則伏案疾書，準備着新的稿件。她的文字犀利而精準，引用的數據詳實，直指林家光鮮外表下隱藏的財務黑洞。
晨光透過防彈玻璃，灑在書房裏，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微塵，也照亮了兩個並肩作戰的身影。一人面對冰冷的屏幕，運籌帷幄；一人面對閃爍的文字，揮斥方遒。
昨夜的生死相依，化作了今日並肩作戰的無窮力量。硝煙未曾散去，反而因爲黎明的到來，預示着更加激烈、更加殘酷的戰鬥，即將全面展開。
而這一次，他們不再孤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