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剛才那勺湯,是宋甜特意多舀的——李公公倒了,御膳房沒人敢再克扣油水,這半勺,純粹是她手抖。
可她心裏清楚,油水回來了,太平回不來。
剛才端菜的小宮女路過門口,低頭跟人嘀咕:“聽說浣衣局王姑姑昨兒拉了一宿,說是吃了東宮剩菜......該不會是咱們灶上出的岔子吧?”
聲音不大,剛好夠她聽見。
她放下湯勺,鍋鏟在鐵鍋上敲了兩下,震得灶台灰簌簌往下掉。
“誰說的?”她抬頭,掃了一圈。
沒人應。
一群廚娘低頭切菜的切菜,淘米的淘米,動作整齊得像一排木偶。
她冷笑,掀開五口鍋的蓋子,辣子雞丁、紅燒肘子、清蒸鱸魚、素炒菠菜、白菜豆腐湯——全是剛出鍋的。
她拎起湯勺,從第一道菜開始,每樣舀一勺,全倒進嘴裏。
辣得她直抽氣,鹹得她眯眼,菠菜有點澀,她嚼兩下也咽了。
最後喝完那口白菜豆腐湯,她抹了把嘴,把湯勺往案上一拍:“我若下毒,先毒死自己。現在我還活着,你們呢?一個個站這兒喘氣,不嫌費勁?”
沒人說話。
有個小宮女手一抖,菜刀剁在案上,差點切到手指。
宋甜懶得再看她們,轉身去裝飯盒。東宮的午膳,一樣不能少。
她剛把湯罐封好,送菜太監小跑進來,臉色發白。
“宋......宋典座,東宮......退菜了。”
“退什麼?”
“整盒原封不動退回來的,內侍說飲食不潔,害死宮人,還塞了張紙條。”
他哆嗦着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皺紙,上面墨字歪斜:**“吃你一口飯,斷我一條命。”**
宋甜接過紙條,沒看字,先聞了聞。
墨臭混着一股淡淡的香灰味——不是御膳房用的墨,也不是東宮常燒的香。
她把紙條塞進懷裏,拎起飯盒就走。
“你去哪兒?”太監喊。
“東宮。”她頭也不回,“菜退了,我得問問,誰死了?怎麼死的?拉肚子拉死的,還是被嚇死的?”
一路走到東宮偏殿,門口守着兩個內侍,臉繃得像鐵板。
見她來,一人伸手攔:“娘娘有令,今日東宮禁食外膳,任何人不得入內。”
“娘娘?”宋甜挑眉,“哪位娘娘?宜妃?”
那人一愣,沒否認。
她冷笑,當着他們的面,打開飯盒,筷子插進每道菜裏,夾起就吃。
紅燒肘子咬一口,咽下;辣子雞丁辣得她鼻子冒汗,照樣嚼完;最後舀起半碗白菜豆腐湯,一口氣喝下去。
她放下碗,嘴唇發白,額頭沁出一層細汗,可站得筆直。
“現在呢?”她問,“我是不是還活着?”
兩個內侍臉色變了。
她盯着他們:“誰說飲食不潔?誰說害死宮人?我剛吃了全套,半個時辰內若七竅流血、口吐白沫,你們盡管拿我腦袋去請功。若我好端端站在這兒——你們,是不是該給我個說法?”
話音未落,殿內傳來一聲巨響。
門猛地被推開,胤礽大步走出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他一眼看到她手裏空了半截的飯盒,眉頭狠狠一跳。
“誰讓你吃的?”他聲音壓得極低,卻像刀子刮過石板。
“沒人讓。”她抬眼,“我自願。飯菜從我灶上出去,就得由我兜着。他們不敢吃,我吃。”
胤礽盯着她看了兩秒,突然伸手,一把奪過飯盒。
他當着所有人面,把剩下的半碗湯倒進嘴裏,一口喝光。
“轟”一聲,碗摔在地上,碎成八瓣。
他盯着那兩個內侍,聲音炸開:“孤吃了一年她的飯,從沒拉過肚子!昨兒她給我燉的雞湯,今早我還喝了兩碗粥——現在告訴我,她做的飯能吃死人?”
兩人撲通跪下,抖得像篩糠。
“誰傳的話?誰寫的條?浣衣局那個宮女,病了多久?請沒請太醫?查沒查病因?一問三不知,就敢退孤的飯?”
“太......太醫剛回話......”一人顫聲說,“王姑姑是吃了變質的醬菜,半夜腹痛,已無大礙......”
“變質醬菜?”宋甜冷笑,“御膳房的醬菜,三天一換,舊的燒掉,新的入庫。她吃的哪一壇?報個編號。”
那人張口結舌。
胤礽冷哼:“回去告訴宜妃,孤的飯,輪不到她來審。再有下次——我不只摔碗,我拆門。”
兩人連滾爬出偏殿。
宋甜站在原地,胃裏火辣辣地燒。那半盒飯,她吃得比誰都急——她得搶在任何人反應過來前,把“毒”吃進自己肚裏。
她不怕毒,怕的是沒人信。
胤礽轉頭看她,眼神沉得嚇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們會退菜?”
“猜的。”她揉了揉胃,“李公公倒了,總得有人接班。宜妃缺錢,也缺勢,拿我開刀,成本最低。”
“所以你就拿命賭?”
“不是賭。”她搖頭,“我舌頭在,食材有沒有問題,一口就知道。真有毒,我不會吃。”
胤礽盯着她,忽然抬手,指尖在她唇邊擦過,抹下一點油漬。
“下次。”他聲音低下去,“別喝那麼快。”
她咧嘴一笑:“怕我噎着?”
他沒答,轉身回殿。
她轉身要走,他又叫住她:“明日午膳,我要酸菜魚。”
“有酸菜,沒魚。”她回頭,“庫房魚料今早被人領走二十斤,說是賞阿哥府上,可我查了,沒人籤收。”
胤礽腳步一頓:“查是誰領的。”
“已經在查了。”她拍了拍懷裏那張紙條,“這墨,是宜妃宮裏特供的鬆煙墨。香灰味,是她常燒的安神香。她沒出手,可她的人,手伸得太長。”
胤礽沒回頭,只留下一句:“查出來,別聲張。”
她點頭,轉身往御膳房走。
剛進灶房,就看見幾個廚娘圍在一起,低聲議論。
見她回來,立刻散開。
她也不拆穿,直接下令:“從今天起,每頓飯留樣三份。一份放灶台邊涼着,一份送太醫院存檔,一份我親自嚐。”
沒人應聲。
她抄起鍋鏟,在鐵鍋上狠狠敲了三下:“聽到了沒有?”
“聽......聽到了。”有人小聲答。
她走到灶台前,從懷裏摸出一塊炭,蹲下身,在灶台石沿上刻字。
一刀,一劃,刻得極深。
“菜可退,信不可毀。”
“我宋甜的鍋,只煮真味。”
刻完,她吹掉炭灰,站起身。
宜妃不會只用一張紙條就收手。
她抬頭看了眼灶頂,那裏掛着一排新晾的臘肉——昨兒剛醃的,風幹得正好。
她走過去,摘下一塊,聞了聞。
肉香裏,混着一絲極淡的苦味。
“食材共鳴”微微震動。
這塊肉,被人泡過藥水,再掛上去的。
藥性不強,吃多了才會頭暈腹瀉,剛好配得上“飲食不潔”的謠言。
她把臘肉扔進鍋裏,加水,大火煮沸。
水翻滾起來,一層黑沫浮上表面。
她舀掉浮沫,繼續煮。
一刻鍾後,她把整塊肉撈出來,切成薄片,擺在案上。
然後,她拿起筷子,夾起一片,放進嘴裏。
咀嚼兩下,咽下。
她站在灶台前,等。
等胃裏的反應,等頭昏,等腹瀉。
十分鍾後,她沒事。
藥量太輕,普通人吃一兩片沒事,連吃三頓才會出問題。
這就是宜妃的算計——不讓你死,只讓你“病”。
病了,太子就不敢再吃你做的飯;
病了,皇上就會撤你的職;
病了,你就會被當成“不潔之源”趕出御膳房。
她把剩下的臘肉全倒進鍋裏,加猛火,煮了整整一個時辰,直到肉爛成渣。
然後她把鍋端到院中,當着所有人的面,倒進泔水桶。
“以後晾肉,加紗罩。”她冷聲說,“誰再讓我鍋裏出‘不潔’,我就讓他嘴裏嚐‘真毒’。”
沒人敢應。
她轉身回灶房,從櫃子裏取出一只陶罐,倒出三副藥渣。
這是她昨夜悄悄熬的解毒湯,專防慢性下藥。
她分了三份,一份倒進留樣菜裏,一份送去太醫院,一份自己喝下。
胃裏的火辣感終於壓下去了些。
她知道,明天,後天,大後天,還會有人送“病”來。
只要她的鍋還燒着,火不滅,飯不涼,
她就能一勺一勺,把那些黑心爛肺的算計,全都燉成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