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徐穗性子古怪,自幼隨徐國公在馬背上長大,性子着實不像閨閣中的小姐。按理來說,如今也到了該成婚的年紀,卻不知爲何,遲遲沒回上京同太子完婚。”
兩人正說話間,一艘畫舫緩緩靠岸,船頭立着一位身着月牙白錦袍的年輕公子,眉眼含笑,朝着她們拱手行禮。
“楊姑娘,久等了。”
二人早就在宴會上見過,倒也認識,只是還談不上熟悉。
徐淮宥聲音溫潤,目光在觸及到妙儀時微微一愣,“這位是......”
楊熙月忙拉着妙儀上了船,介紹道:“這位是長寧郡主。”
她臉上露出羞澀的笑容,“我特意請來作陪的”又靠近徐淮宥小聲嘀咕道:“你可別嚇着人家。”
妙儀微微一笑,只覺得這二人郎才女貌,沒準還真有緣分成爲一對。
她視線落在散花綾織就的簾子上,隱隱窺見船艙內還有位人影。
“那是?”楊熙月也瞧見了,用手指了指。
“是家兄,恰逢今日休沐,阿母便讓兄長陪着一道過來。”
說罷撩開簾子。
日光透過簾隙,在船艙內灑下細碎的金箔,落在那人身上。
徐淮舟端坐矮案前,擦拭着一張古琴。
他今日未着官服,只一身雪青綢緞錦衣,繡着淡淡的竹紋,襯得肩背挺拔如鬆。
聽到動靜,抬眸望來,眼底似有笑意,卻帶着淡淡的疏離。
是她?
那日在宴會上挺身而出,救下七皇子的姑娘。
聯想到她的真實身份,徐淮舟眸色暗了暗。
他微微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徐淮宥引着二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桌前已經擺滿各種精致的點心。
“不知二位姑娘喜歡吃什麼,特意命人多預備了幾種。”
楊熙月捻起一塊白玉方糕,嚐了一口,驚詫道:“是清音閣的點心,徐公子有心了,聽說這家的點心極爲難買,筵席更是一坐難求。”
“楊姑娘喜歡就好。”他像是十分不習慣被姑娘誇獎,臉一下就紅了,爲了掩飾自己的窘迫,只得再撿起一塊糕點,塞到她手中。
“再嚐嚐......這塊杏仁奶酪酥,入口即化,家中小妹也很是喜歡。”
妙儀的目光在這兩人之間來回打轉,二人皆是臉頰微紅,像極了少年男女情竇初開的模樣,一個低着頭一味往嘴裏塞着點心,卻顧不上吞咽,一個手搓着衣擺,眼神飄忽似是無處安放。
這就看對眼了?
她聯想到樓嶼初次送自己回蘇府時,是一個下雨天。
兩人共執一傘,他的手亦是無處安放,眼神更是不敢看向自己。
等到了蘇府,妙儀不過衣擺處沾了些雨水,樓嶼卻是整個後背都溼透。
想到這裏,妙儀微微動容,知道該出去,將地方騰給這兩位獨處了。
她瞥了一眼已經琴弦擦拭幹淨的徐淮舟,不料他也正抬頭看向她。
二人心照不宣的同時向外走去。
這艘畫舫極大,外面的甲板空間也很是寬闊。
妙儀出來後,站到欄杆前,望着湖光山色,兩岸青山隱隱,此起彼伏。
不由覺得心情大好,忍不住敞開雙手,想要將清風抱個滿懷。
她輕輕嘆了口氣,人活着就應該如此自由自由,等查明謝家一案的真相,還祖父和父親清白後,大約就可以離開上京,過上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此時她聽見身後緩緩流淌的琴聲。
轉過頭來,就見徐淮舟席地而坐,將那把古琴置於膝上,悠揚的旋律從他指尖流出,起初是幽谷山澗,水流潺潺的聲音,最後愈演愈烈,似波濤洶涌,大有沖破一切束縛之意,一曲將了,又如細雨落地,潤物無聲,仿佛方才的澎湃洶涌不過是場錯覺。
妙儀忍不住拍手叫好,卻總覺得這首曲子莫名熟悉。
徐淮舟按住微顫的琴弦,“郡主可知,這首曲子是何人所譜,這把琴又是何人所贈?”
她微微愣住,似是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
總不會是一時興起,大約是送琴之人,同她有什麼淵源。
可謝家在上京除了她之外已經沒有旁人了,唯有一遠房親戚,因與謝氏同宗,多年前落難來到謝府求助,聽說還有個女兒,祖父仁慈收留了他們,還在上京給他們置辦產業。
謝妙儀今日出宮,也正是爲了尋這家人探聽關於謝家一案的消息。
但總不會是那遠方的叔伯贈的琴吧,她印象中那位叔伯一家,應該是在上京經營着一家衣料鋪子才對。
那就只能是她祖父或者父親。
昔年祖父曾在信中同她說過,收了一位徒弟,教授學問和琴技,卻沒同她說過那位徒弟姓甚名誰。
不會是......
徐淮舟見她臉上的表情微變,料想她已經猜出來是誰了。
“不錯,正是謝老大人所贈。”
“這把琴名爲'鬆風',是老師親手所制,這首曲子亦是老師所譜,我便是老師收的那位不成器的徒弟。”
徐淮舟的指尖從琴弦上劃過,發出一聲悲憫,似是在惋惜什麼。
他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女子,她容貌上幾乎看不出與謝氏父子哪裏相似,身上卻流淌着謝家的血脈,更有着和謝家人一樣的傲骨。
她聲音有些顫抖,忍不住問道:“你知道謝家之事?”
徐淮舟點頭,開始講述起自己所知道關於謝家一案的一切。
“謝家出事時,我正巧陪同三皇子去梁州巡視,期間老師曾派人寄信給我。”
“但此去梁州路途遙遠,等我收到信後,想托在上京的同僚爲謝家上書求情時,老師同小謝大人已經遭遇不測。”
“老師一生爲人清風傲骨,正直不屈,我相信絕不會私通齊王一黨謀反的。”
這是謝家出事以來,她第一次聽別人主動提起謝氏一案,並且對祖父和父親的清白深信不疑的人。
阿娘待她雖好,卻不允許她查謝家一案。
她理解母親的種種身不由己,她如今人在宮中,見母親過得處處小心,皇後更是對其虎視眈眈,一步行差踏錯,更是會連累七皇子。
在太子眼中,整個謝氏上上下下加起來,不過幾條人命而已,沒了也便沒了,兩個微不足道的小官,哪有那枚丹書鐵券值錢。
“祖父他......”謝妙儀的聲音哽咽在喉間,好半晌才斷斷續續的擠出一句完整的話。
“在信中究竟說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