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
一個普通人，突然被拉到帝國的最高殿堂，面對一群手握權柄的文武百官，那種壓力，足以讓任何人崩潰。
朱夜表現出的“畏懼”和“爲難”，非常符合他“商人”的身份，真實，不做作。
刀疤臉漢子終於開口了，聲音依舊沙啞：“陛下的旨意，只是讓我來問你。去，還是不去，你自己決定。但你要想清楚，這可能是你唯一的機會。”
“我當然想去。”朱夜的回答出人意料的幹脆。
他臉上的苦笑和爲難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被人這麼栽贓陷害，換了誰，都咽不下這口氣。我朱夜雖然是個商人，但也懂‘士可殺不可辱’的道理。他們想讓我死，可以。但想讓我背着‘逆黨’的罪名去死，沒門！”
他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擲地有聲。
“只是，光靠我一張嘴，恐怕不夠。”朱夜看着刀疤臉，目光灼灼，“我需要幫助。”
“你想要什麼幫助？”
“我不需要陛下爲我說話，也不需要錦衣衛的大人爲我撐腰。那樣，就算我贏了，別人也會說我狐假虎威，勝之不武。”朱夜搖了搖頭。
“我只求一件事。一件，絕對公平的事。”
“說。”
“我想請指揮使大人，幫我查兩件事。”朱夜伸出兩根手指。
“第一，請查清我的身家來歷。從我三年前在應天府落籍開始，我做的第一筆生意是什麼，賺的第一文錢從哪來，我名下的四海通、金陵會，每一筆賬目，每一個銅板的流水，都請錦衣衛的大人們，給我查個底朝天。”
“第二，請查清這次散播‘藍玉餘孽’謠言的源頭。是從哪家茶館，哪個說書人的嘴裏最先傳出來的，又是誰，在背後推波助瀾，把這盆髒水，精準地潑到我的頭上。”
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我朱夜，身家清白，不怕查。我倒想看看，那些躲在陰溝裏害我的人，他們的屁股底下，是不是就那麼幹淨！”
“我不要陛下賜予我清白，我要在奉天殿上，當着所有人的面，自己把這個清白，掙回來！”
“我要讓他們知道，構陷我朱夜，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番話，鏗鏘有力，充滿了強大的自信和一往無前的氣勢。
刀疤臉漢子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震驚。
他想過朱夜會求饒，會討價還價，會索要庇護。
但他萬萬沒想到，朱夜要的，不是庇護，而是武器。
他要把錦衣衛，這個皇帝手中最鋒利的刀，當成他反擊的武器！
他不但要自證清白，他還要......反戈一擊！
好大的膽魄！
好狂的口氣！
刀疤臉漢子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點頭。
“你的話，我會一字不漏地，回報給指揮使大人。至於大人如何定奪，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有勞官爺。”朱夜再次拱手。
“告辭。”
刀疤臉漢子沒有再多說，帶着人，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直到他們走遠，李三才一個箭步沖上來，聲音都在發抖：“東家，您......您瘋了！您居然要錦衣衛去查您的賬？還要跟那些人......在奉天殿上對質？”
老何也是一臉煞白，喃喃道：“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
在他們看來，朱夜的這個決定，無異於自尋死路。
朱夜卻轉過身，看着他們兩人，臉上沒有絲毫的緊張，反而帶着一絲笑意。
“怕什麼？”
“他們以爲，抓住了我的‘過去’，就能置我於死地。卻不知道，我朱夜的過去，清白得就像一張白紙，根本無懈可擊。”
“他們以爲，把我拖進政治鬥爭的泥潭，就能用他們熟悉的規矩玩死我。卻不知道，我最擅長的，就是利用規矩，然後......打破規矩！”
他拍了拍李三的肩膀。
“這不僅僅是我的戰爭，也是我們所有人的戰爭。贏了，我們四海通，我們金陵會，就能在金陵城，真正地站穩腳跟，再也沒人敢輕易動我們。”
“輸了......”朱夜頓了頓，笑了，“我不會輸。”
他的自信，感染了李三和老何。他們看着朱夜挺拔的背影，心中的恐懼，慢慢被一種叫做“希望”的東西所取代。
......
皇城，謹身殿。
蔣瓛再一次，也是今天第三次，跪在了朱元璋的面前。
他將與朱夜的對話，一字不差地，全部復述了一遍。
當聽到朱夜要求錦衣衛徹查他自己的賬目，並且要找出謠言的源頭時，朱元璋那一直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明顯的動容。
“好......好一個‘不要陛下賜予清白，要自己掙回來’！”
朱元璋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在大殿裏來回踱步。
“好一個‘構陷我朱夜，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的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那是一種棋手找到了一個絕佳對手的興奮。
“他不是在求咱救他，他是在跟咱做交易！他要咱借給他錦衣衛這把刀，然後他用這把刀，去幫咱砍人！”
“他知道咱想看什麼，他也知道咱想做什麼！”
朱元璋停下腳步，看着蔣瓛。
“他要查，咱就讓他查！蔣瓛，你親自帶人去辦！把他的賬本，給我翻個底朝天！把那些躲在背後嚼舌根的耗子，也給我一個個揪出來！”
“咱倒要看看，他朱夜，是不是真如他自己所說，清白得像一張白紙！”
“咱更要看看，他這把刀，到底夠不夠快，夠不夠狠！”
“遵旨！”蔣瓛沉聲應道。他知道，一場大戲，即將在金陵城，在奉天殿，拉開序幕。
而這場大戲的主角，一個是當朝的皇太孫，一個是神秘的商人。
裁判，則是這位高高在上的，大明帝國的開創者。
......
第二天，兩則消息，如同兩顆重磅炸彈，在金陵城裏炸開了鍋。
第一則，是錦衣衛突然高調介入“朱夜案”，指揮使蔣瓛親自帶隊，查封了應天府關於此案的所有卷宗，並且派出了數十名精銳校尉，進駐了朱夜的城西小院，開始全面審查“金陵會”的所有賬目。
這讓所有人都摸不着頭腦。
錦衣衛查案，向來是密不透風，怎麼這次搞得如此大張旗鼓？而且看樣子，不像是要定罪，倒像是......在保護？
第二則消息，則更加驚世駭俗。
三日後，皇帝將在奉天殿，親自提審商人朱夜，並召集東宮屬臣、六部九卿，共同對質“藍玉餘孽”一案。
一個商人，將在帝國的最高殿堂，接受皇帝的親自問詢！
這是大明開國以來，聞所未聞之事！
整個金陵城，徹底沸騰了。
茶館裏，酒樓中，街頭巷尾，所有人都在議論着這件事。
“聽說了嗎？那個朱神仙，要上奉天殿了！”
“我的天，他到底是什麼來頭？居然能驚動陛下！”
“我聽說啊，是皇太孫殿下說他是藍玉的餘黨，要辦他。結果他不知怎麼，把狀告到陛下那裏去了！”
“這下可有好戲看了！一邊是皇太孫，一邊是神秘富商，就在陛下面前打擂台！”
東宮之中，朱允炆在聽到這兩個消息後，整個人都懵了。
他呆呆地坐在書案後，手裏那份他原本以爲是絕殺武器的密折，此刻卻感覺像是一塊滾燙的烙鐵。
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
他只是想弄死一個商人，怎麼會演變成，要和他在皇爺爺面前，當着滿朝文武對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