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腐敗和化學品的甜腥惡臭，如同無形的觸手，從洞穴深處彌漫出來，鑽進鼻腔，瞬間喚醒了秦羽大腦中最危險的記憶——廢棄前哨站裏日軍屍體的慘狀、那個英國兵扭曲痛苦的面容、以及那片顏色深暗的死亡土地！
“小心！這味道不對！”秦羽猛地壓低聲音，一把將剛剛喘過氣來的蘇瑤拉到自己身後，同時迅速用溼布（浸了河水）捂住口鼻，盡管他知道這或許作用有限。心髒因爲突如其來的警覺和恐懼而劇烈跳動。
蘇瑤也聞到了那股氣味，作爲醫生，她對這種異常的氣味更加敏感，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是……是那種毒氣？”她的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驚恐。才剛脫離狙擊手的追殺，難道又闖入了另一個更恐怖的絕地？
洞穴內部一片漆黑，深不見底，只有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勉強照亮附近凹凸不平、溼滑冰冷的岩壁。水聲在洞內回蕩，顯得更加沉悶而巨大。那詭異的臭味，則隨着空氣的微弱流動，從黑暗深處不斷涌出。
這裏根本不是什麼避難所！它很可能是另一個與日軍化學武器相關的秘密地點！或許是儲藏點，或許是泄露點，甚至可能是……處理廠？
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將兩人淹沒。前有狼（鬆井），後有虎（毒氣），真正陷入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境。
秦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示意蘇瑤絕對不要動，自己則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向洞穴內部挪動了半步，努力睜大眼睛適應黑暗，同時豎起耳朵，捕捉着除了水聲之外的任何細微聲響。
沒有腳步聲，沒有呼吸聲，只有滴水聲和那股令人不安的臭味。
他深吸一口布條過濾後的空氣，從口袋裏摸索出那盒寶貴的火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一咬牙，劃燃了一根。
“嗤——”
微弱的光亮驟然驅散了一小片黑暗，火苗不安地跳動着，映照出周圍有限的景象。他們正處於一個天然形成的溶洞入口處，地面傾斜，向深處延伸。洞壁布滿滑膩的苔蘚和某種暗色的、晶體狀的沉積物。地面上，可以看到一些雜亂的腳印，不是軍靴，更像是……膠底防化靴的印記！而且看起來時間並不久遠！
火柴很快燃盡，黑暗重新吞噬一切。
但就在那一瞬間的光亮中，秦羽的眼角餘光似乎瞥見，在洞穴深處稍遠一點的地方，地面似乎散落着一些東西——幾個綠色的、熟悉的金屬箱子的輪廓！以及……一些更大的、似乎是帆布覆蓋的堆疊物！
物資？！難道這裏真的是日軍的一個秘密儲藏點？！
希望的火苗再次微弱地燃起，但立刻被更深的警惕所壓制。如果這裏是儲藏點，爲什麼沒有守衛？爲什麼會有這麼濃的毒氣味？那些腳印是怎麼回事？
“你看到了嗎？”蘇瑤低聲問，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嗯。”秦羽應了一聲，聲音凝重，“有箱子。但也有毒氣。腳印很新。”
情況異常復雜。冒險深入，可能找到至關重要的補給，也可能吸入致命毒氣，或者觸發未知的陷阱。退出去，則要再次面對鬆井的狙擊槍口。
進退維谷。
秦羽沉默着，大腦飛速權衡。最終，對補給的巨大需求，尤其是藥品和可能存在的防毒裝備的渴望，壓倒了對未知危險的恐懼。他們現在的狀態，沒有補給，根本撐不了多久。
“跟着我，絕對小心。注意呼吸，感覺不對立刻後退。”秦羽低聲吩咐，再次劃燃一根火柴，這次他將其舉高，試圖看得更遠。
借助這短暫的光亮，他們小心翼翼地向着洞穴深處邁進。越往裏走，那股惡臭越發濃烈，眼睛和喉嚨的刺痛感也愈發明顯。地面上開始出現一些破碎的玻璃容器和丟棄的防毒面具濾罐，有些濾罐已經被腐蝕穿孔。
景象越來越接近那個噩夢般的前哨站掩體。
走了大約十幾米，洞穴出現了一個拐角。拐過彎後，空間似乎稍微開闊了一些。火柴的光芒有限，看不太清全貌，但可以隱約看到前方堆放着不少板條箱和帆布覆蓋的物資！一些箱子上還印着模糊的日文和危險標識！
而就在一堆板條箱的旁邊，赫然躺着兩具骸骨！
穿着日軍的防化服，但防毒面具被丟棄在一旁，面具的鏡片破碎，露出裏面黑洞洞的眼窩。屍骨的姿態極其痛苦扭曲，骨骼呈現出不正常的灰黑色，與之前見過的中毒屍體一模一樣！
蘇瑤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死死捂住了嘴巴。
秦羽的心也沉到了谷底。看來這裏確實發生了嚴重的泄漏事故，連負責看守或處理的人員都未能幸免。
火柴再次熄滅。
黑暗中，只能聽到彼此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以及那無孔不入的死亡氣息。
“長官……我們……還要過去嗎？”蘇瑤的聲音帶着明顯的恐懼。
秦羽沒有立刻回答。他在黑暗中伸出手，摸索着前方。手指觸碰到了一個板條箱，箱體冰冷粗糙。他仔細摸了摸箱子的卡扣，似乎是完好的。
賭一把！
他示意蘇瑤後退幾步，自己則屏住呼吸，憑借着剛才火柴光亮留下的記憶和手上的觸感，摸索着找到箱子的卡扣，用力掰開。
箱蓋被掀開。裏面是厚厚的防潮油紙。撕開油紙，他的手摸到了一排排冰冷、圓柱形的金屬物體——是罐頭！食品罐頭！
他又快速摸索了旁邊另一個小一點的箱子，裏面是整齊碼放的紙盒——是步槍子彈！與他中正式口徑不符，但確是寶貴的彈藥！
希望的光芒開始真正閃耀！
“是吃的！還有子彈！”秦羽壓低聲音，帶着難以抑制的激動。
蘇瑤也鬆了一口氣，但立刻又提醒道：“可是毒氣……”
秦羽也知道，必須盡快找到防毒裝備或者確定毒氣的源頭和濃度，否則就算有再多補給，也沒命享用。
他再次劃燃一根火柴，這一次，他舉着火柴，快速掃視周圍，尋找類似防毒面具櫃或者通風設備的地方。
火光跳躍間，他注意到洞穴最深處，岩壁似乎有人工開鑿的痕跡，還有一個黑黢黢的、像是通風井口的洞，但那洞口似乎被什麼東西從裏面堵塞了，只留下狹窄的縫隙，那濃烈的惡臭，正從那縫隙中絲絲縷縷地滲出！那裏可能就是毒氣泄漏的源頭！
而就在通風井下方，堆放着幾個顏色不同的金屬罐，上面標着日文和骷髏頭標志！那是……毒氣儲罐？！有些罐體似乎有破損的痕跡！
秦羽感到一陣頭皮發麻！他們竟然站在一堆泄露的化學毒劑旁邊！
必須立刻離開！
但就在他準備招呼蘇瑤撤退時，目光突然被通風井口旁邊、半掩在碎石下的一個矮胖的、漆成黃色的金屬箱子吸引了！箱子上印着白色的日文和十字標志，旁邊還有噴繪的圖案——是防毒面具！
是專用的防化儲存箱！
天無絕人之路！
秦羽立刻撲過去，發現箱子被一把鏽蝕的掛鎖鎖着。他顧不上許多，抬起槍托，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了下去！
“哐！哐！”幾聲悶響在洞窟中回蕩！掛鎖應聲而落！
他猛地掀開箱蓋！裏面整齊地擺放着幾套全新的、帶着濾毒罐的日軍九五式防毒面具！還有幾套厚重的橡膠防化服！
“快！戴上！”秦羽抓起兩套面具，扔給蘇瑤一套，自己則以最快速度將面具套在頭上。雖然日式面具設計並不舒適，濾毒罐也可能過期，但至少能提供基礎防護！
蘇瑤也手忙腳亂地戴上面具，視野瞬間變得狹窄，呼吸變得困難，但那股致命的惡臭終於被隔絕在外。
兩人戴着面具，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恍惚感。
有了防護，秦羽膽子大了一些。他再次劃燃火柴（火柴已經所剩無幾），仔細查看那個防化箱。除了面具和防護服，箱子底層竟然還有一小盒血清和注射器（可能是解毒劑，但標籤模糊不清），以及——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硬物！
他心中一動，迅速打開油布。
裏面是一本硬皮筆記本，以及幾張折疊起來的、材質更好的軍用地圖！
地圖！筆記本！
秦羽的心髒狂跳起來！這可能是比武器彈藥更重要的東西！他迅速將筆記本和地圖塞進懷裏。
“裝一些罐頭和子彈！快！我們得馬上離開這裏！”秦羽對蘇瑤喊道，聲音在面具裏顯得悶聲悶氣。
兩人快速往醫療箱和口袋裏塞盡可能多的罐頭和子彈盒。秦羽還額外背上了兩套備用的防毒面具和濾毒罐。
就在他們準備原路撤離時——
“啪嗒……啪嗒……”
一陣清晰的、絕不是水聲的腳步聲，突然從他們來的方向，洞口處傳了進來！
有人進來了！
秦羽和蘇瑤的身體瞬間僵住！
火光下，兩個戴着同樣日軍防毒面具、端着百式沖鋒槍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拐過彎，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裏！是那些僞裝成國軍的日軍特戰隊！他們竟然也找到了這裏！
雙方在昏暗的光線下驟然相遇，都明顯愣了一下！
下一秒，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噠噠噠噠！”日軍的沖鋒槍瞬間噴吐出火舌！
秦羽的反應更快一步！在對方抬槍的瞬間，他已經猛地將蘇瑤撲倒在地，同時抓起了剛才放在身邊的百式沖鋒槍，對着對方的大致方向狠狠扣動了扳機！
“噠噠噠！噠噠噠！”
震耳欲聾的槍聲在狹窄的洞穴內瘋狂回蕩，子彈撞擊在岩壁和箱子上，迸濺出無數火星和碎石屑！罐頭被打得四處亂飛，汁液四濺！
短暫而激烈的交火！光線昏暗，雙方都戴着妨礙視野的面具，射擊精度大降，更多是靠火力壓制和運氣！
秦羽一邊掃射，一邊拖着蘇瑤艱難地向洞穴深處、堆放毒氣罐的方向後退！那裏地形更復雜，有更多的箱子和岩石作爲掩體！
“砰！”一聲突兀的步槍聲壓過了沖鋒槍的嘶吼！一名日軍士兵的面具鏡片突然爆裂，哼都沒哼一聲就向後栽倒！
是蘇瑤！她不知何時撿起了秦羽那支中正式步槍，靠着岩石，顫抖着卻異常精準地開了一槍！
剩下的那名日軍嚇了一跳，火力出現了一絲停頓！
秦羽抓住機會，一顆手雷已經拽在了手裏！拔栓，磕擊，延時兩秒，用力扔了過去！
“手雷！”日軍發出驚恐的尖叫！
轟隆！
爆炸聲在密閉空間內顯得格外恐怖！氣浪混合着碎石和彈片四散飛射！
爆炸過後，洞口方向暫時沒了聲息。不知道那名日軍是被炸死了還是暫時被壓制了。
秦羽劇烈地喘息着，面具裏充滿了自己呼出的白氣和硝煙的味道。他看了一眼蘇瑤，對她豎了一下大拇指。
蘇瑤癱坐在地，抱着步槍，身體還在因爲後坐力和恐懼而顫抖。
必須立刻離開！爆炸和槍聲肯定會引來更多的敵人，包括可能一直在附近守株待兔的鬆井！
秦羽拉起蘇瑤，也顧不上收集更多補給了，沿着洞壁，快速向洞口方向摸去。經過爆炸點，看到一具日軍的屍體倒在血泊中，另一個不見了蹤影，可能受傷逃走了。
他們沖出洞穴，重新回到河邊的斜坡上。外面天光已經大亮，雨後的山林清新卻危機四伏。
秦羽迅速摘掉礙事的面具，貪婪地呼吸着冰冷但“幹淨”的空氣，同時警惕地舉槍掃視對岸和上方懸崖。
沒有槍聲，沒有動靜。鬆井似乎沒有出現。
那個逃走的日軍士兵也不見了蹤影。
暫時的安全。
兩人不敢停留，沿着河岸，踩着溼滑的石頭，向下遊拼命跑去。身上塞滿了沉重的罐頭和彈藥，每一步都異常艱難，但求生的欲望支撐着他們。
直到跑出離洞穴足夠遠的距離，找到一處茂密的灌木叢作爲臨時隱蔽點，兩人才癱倒在地，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渾身溼透，汗水、河水、血水混在一起，狼狽不堪。
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席卷而來。
秦羽靠在樹幹上，喘息稍定，從懷裏掏出了那個用油布包裹的筆記本和地圖。
蘇瑤也湊了過來，眼中充滿了好奇和期盼。
秦羽小心翼翼地翻開筆記本。裏面是密密麻麻的日文，夾雜着一些化學公式、地圖坐標和簡筆畫。他看不懂全部，但一些漢字和草圖足以讓他觸目驚心——這赫然是一本日軍在野人山進行化學武器試驗和儲存的記錄本！裏面詳細記錄了毒氣型號、投放效果、以及……幾處秘密儲藏點的位置！其中就包括他們剛剛逃離的那個洞穴，代號“疣豬巢穴”，標注着“高危，部分泄露”！
而那張折疊起來的地圖，則更加清晰！是一張比他們之前獲得的油布地圖精細得多的軍用地圖，上面不僅標準了地形地貌，還用紅藍鉛筆標注了日軍可能的巡邏路線、哨站分布、以及……幾條極其隱秘的、可以繞過主要防線、穿越野人山通往中國境內的“安全”路徑！
絕處逢生！
這些情報的價值，遠超那些罐頭和子彈！如果能帶回去，或許能挽救無數後續進入野人山的將士的生命！
秦羽的手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他抬起頭，看向蘇瑤，兩人的眼中都閃爍着難以置信的光芒。
希望，從未如此真實過。
然而，秦羽的目光隨即又落在地圖上某個被特別圈出的、位於他們目前所在區域下遊的坐標上，旁邊用日文標注着一個代號——“鷹巢”。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
根據地圖的相對位置和距離判斷，那個“鷹巢”……很可能就是鬆井選擇的、監控這片區域的狙擊陣地！
獵人與獵物的最終對決場，似乎已經悄然劃定。
秦羽緩緩折疊起地圖，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銳利，如同手中擦拭過的槍刺。
“休息十分鍾。然後，我們去找那個‘鷹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