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斷臂求法
蛙跳的“酷刑”總算結束，王大偉感覺自己的兩條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走路都打着飄。
但生活還得繼續，課還得上。
只是他王大偉的名字，在“廢柴”之外，又光榮地加冕了“操場版青蛙王子”的稱號。
好消息是，御物課成了王大偉目前唯一的慰藉。
自從得了劉老六那“把東西當身體延伸”的點撥，他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
別人還在苦哈哈地試圖用意念挪動一根鉛筆，顫顫巍巍像個帕金森患者時，王大偉已經能輕鬆愜意地操控着一堆符紙在空中跳起了華爾茲，甚至還嚐試給它們排了個“SB”的造型。
呂洞賓背着手，看着在空中靈活翻飛的符紙，捋了捋三綹長須，難得地點了點頭，對着全班說：
“嗯，王大偉同學，最近進步顯著。御物之術，講究心神合一，意念通達。看來你是開竅了，繼續保持。”
雖然語氣還是淡淡的，但這句“進步顯著”和“開竅了”，對王大偉來說，簡直如同仙樂！
他得意地昂起頭，挑釁似的瞥了一眼旁邊還在跟一塊板磚滿臉通紅的司徒朗。
司徒朗冷哼一聲，別過臉去，但眼神裏的嫉妒藏都藏不住。
旁邊的諸葛元讓和上官箐也投來略帶驚訝的目光。
王大偉心裏那個美啊，感覺昨晚蛙跳的酸痛都減輕了不少。
然而，好景不長。
這點在御物課上找回的場子，很快就在其他課上加倍地還了回去，並且以一種更加慘烈和丟人的方式。
符咒學，王長真人正講到“火靈符”的繪制與應用。
此符籙用途廣泛，小可生火取暖，中可焚毀邪穢，大可引動天火焚天滅地，不過那得是頂級符修了。
王真人一身洗得發白的道袍，仙風道骨，手持朱砂筆，在黃符紙上筆走龍蛇，口中念念有詞：
“靈台清明，引離火之精，聚於筆端，一氣呵成，不可滯澀……”
王大偉聽得昏昏欲睡。
昨晚蛙跳太累，加上心裏一直琢磨着怎麼再去磨劉老六，精神頭實在不濟。
他看着王真人畫的那彎彎繞繞、跟鬼畫符似的線條，腦子裏想的卻是劉老六那猥瑣的笑容和孟婆的大長腿。
輪到實踐了。
王大偉拿起朱砂筆，沾了沾特制的丹砂，努力回憶着王真人教的步驟。
“靈台清明……引離火……”
他嘴裏嘟囔着，試圖集中精神。
可不知怎麼的，腦子裏劉老六那句“把東西當身體延伸”又冒了出來。
他下意識地把手裏的符筆想象成自己手指的延伸……
“哎喲我去！”
只聽“噗”的一聲輕響，那蘸飽了朱砂的符筆筆尖，毫無征兆地騰起一小簇橘黃色的火苗！
這火苗躥得極快，順着筆杆就燎了上去。
王大偉嚇了一跳，手一抖，那着了火的符筆脫手而出，不偏不倚，正甩在王長真人那寬大的道袍袖子上！
那布料也不知是什麼材質，極其易燃。
小火苗“騰”地一下就變成了大火苗，瞬間就燎着了王真人小半個袖子！
一股焦糊味迅速在教室裏彌漫開來。
“我就……無量你個天尊！”
王長真人正閉目養神，等着學生們練習，猛地感覺手臂一熱，睜眼一看，魂兒差點嚇飛了！
他手忙腳亂地拍打，嘴裏念着避火訣，可那火苗像是認準了他，越拍越旺。
堂堂龍虎山高徒，被自己學生畫符引來的火燒得在講台上直蹦躂，那畫面別提多滑稽了。
教室裏頓時炸開了鍋。
“着火了！快救火！”
“王真人跳大神啦！”
“王大偉弑師啦！”
最後還是離得近的上官箐反應快，抄起旁邊的墨盒，“譁啦”一聲潑了過去。
火是滅了，王長真人半邊身子成了潑墨藝術，露出的胳膊被煙熏+墨染雙重加工弄的黢黑。
頭發眉毛也被燎掉了一小撮，整個人狼狽不堪，臉色鐵青，指着還捏着半截燒焦筆杆、呆若木雞的王大偉，氣得胡子直抖：
“你……你……簡直蠢笨如驢！不！張果老的驢都比你聰明！從今天起，你給我自習火靈符，學不會不許上老道的課！”
王大偉欲哭無淚，恨不得給自己倆嘴巴子。
這“身體延伸”理論，在御物上好使，在畫符上簡直要命啊！
符咒課的陰影還未散去，通靈課又給了王大偉致命一擊。
通靈學課上，陸判帶來了一只被關在特制水晶籠子裏的小東西——
一只長得像鬆鼠的動物，但皮毛是灰綠色，仔細看尾巴也不如鬆鼠那樣蓬鬆，更像是獅子尾巴的縮小版。
陸判介紹說，這是一種最低等的山林精怪，膽子小，沒啥攻擊性，但擅長制造幻象迷惑人，偷點山果什麼的。
“此乃木魈，”陸判聲音低沉，自帶混響，“氣息駁雜，靈智初開，最喜以幻術誘騙心神不堅者。爾等需謹守靈台，以神識探之，莫要被其表象所惑。”
他示範了一下，釋放出一縷溫和但堅韌的靈識，輕輕觸碰籠中的木魈。那小東西立刻蜷縮起來，發出“吱吱”的求饒聲，幻象全無。
輪到學生們親自嚐試。
王大偉學乖了，這次不敢瞎想。他努力集中精神，回憶着陸判教導的“靈台空明，神識如水”的要訣，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絲意念，朝着籠子裏那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小東西探去。
他的意念剛接觸到木魈，就感覺“嗡”的一下。
那小東西看似害怕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極其狡黠的光芒。
一股極其微弱、但異常黏膩的精神波動，如同蛛絲般順着王大偉探出的那縷意念，悄無聲息地反向纏繞過來，瞬間侵入了王大偉那本就不甚堅固的“靈台”。
王大偉只覺得眼前景象猛地一變！
哪裏還有什麼教室、同學、陸判？
他發現自己正站在“忘憂齋”宿舍樓下！
仰頭望去，三樓某個亮燈的窗戶裏，映出一個曼妙的身影，正在……換衣服？！
那身段，那曲線……分明就是孟婆！
“咕咚。”
王大偉咽了口唾沫，眼珠子都直了。
一股熱血直沖腦門，靈台神識、幻象迷障，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再近點！看得再清楚點！
就在這時，窗戶裏的“孟婆”似乎發現了他，非但沒有驚慌，反而轉過身，對着他嫣然一笑，勾了勾手指！
那笑容，魅惑衆生！
王大偉的魂兒都快飛了，腦子一熱，根本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
他滿腦子就想着沖上三樓，破窗而入！
他嗷嘮一嗓子：“先別穿內衣！等我！”
然後就在全班同學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一個箭步助跑，朝着教室那扇緊閉的、離地三米多高的窗戶，義無反顧地撞了過去！
那架勢，像極了發情的公牛。
“砰！”
一聲悶響，伴隨着玻璃碎裂的譁啦聲。
王大偉半個身子已經撞出了窗外，頭朝下，眼看就要來個自由落體。
電光火石之間，講台上的陸判臉色一沉，怒喝一聲：“孽障！安敢放肆！”
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只是手中的判官筆虛空一點。
一股冰冷、威嚴、如同九幽寒泉般的神識之力瞬間掃過。
那纏繞着王大偉靈識的木魈幻術，嗤啦一聲消融殆盡。
正大頭朝下、感受着重力加速度的王大偉，只覺得一股冰冷的激流猛地沖進腦海，瞬間澆滅了他那點齷齪心思和沸騰的熱血。
眼前的“春光”和“孟婆”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樓下堅硬的水泥地面在視野中急速放大！
“哎喲～我去！”
遲來的恐懼感終於攫住了他，發出了一聲淒厲的、破了音的慘叫。
就在他的腦袋距離地面不足一米的時候，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托住了他，像拎小雞仔一樣把他提溜起來，晃晃悠悠地拽回了三樓的窗戶破洞裏，“噗通”一聲扔回了教室地板上。
王大偉癱在地上，驚魂未定，臉色慘白如紙，渾身篩糠似的抖。
額頭上被碎玻璃劃破了一道口子，鮮血混着冷汗流下來，糊了半張臉，狼狽到了極點。
教室裏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神復雜，有後怕，有驚愕，更多的是一種看傻子、看神經病、看無可救藥的白癡的目光。
陸判收回判官筆，臉色黑得能滴出墨來。
他走到瑟瑟發抖、被他一縷神識壓得幾乎現出原形的木魈籠子前，冷哼一聲：
“小小木魈，也敢在判官面前弄鬼！”
那小東西嚇得蜷成一團綠毛球，吱都不敢吱一聲。
然後，陸判那冰冷的目光轉向地上癱着的王大偉，聲音裏充滿了壓抑的怒火和濃濃的失望：
“王大偉！心神不守，靈台蒙塵！竟被一只最低等的木魈迷了心智，差點自尋死路！簡直……簡直是仙界的恥辱！我陸之道執教百年，從未見過你這般愚鈍不堪、懵懂無知之徒！丟人現眼！”
“噗嗤……”
不知是誰先忍不住笑出了聲。
緊接着，哄堂大笑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整個教室。
笑聲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嘲諷和幸災樂禍。
司徒朗嘴角掛着輕蔑的笑意，冷聲說：“就你這資質，趁早斷了修仙的念頭吧……”
“天仙門到底看上你什麼了？”上官箐則是厭惡中帶着費解。
諸葛元讓則半天不說話，自顧掐着先天訣，他想算算王大偉到底還能在學校裏呆多久。
王大偉癱在地上，聽着四面八方涌來的刺耳笑聲和議論，臉上火辣辣的，比被陸判用判官筆抽了還疼。
額頭的傷口隱隱作痛，但遠不及心裏的羞憤和絕望。
他恨不得地上真裂開條縫讓他鑽進去。
完了，這下徹底完了。
御物課攢的那點好印象，徹底被這兩次史詩級的出糗碾得粉碎。
這一整天，王大偉都渾渾噩噩。無論走到哪裏，都能感受到背後指指點點的目光和壓抑的竊笑聲。
他甚至看到那個被他燒了袖子的王長真人，遠遠看見他，立刻黑着臉繞道走，仿佛他是瘟疫。
連平時跟他關系還湊合的何超人、秦壽，在人多的場合都有些刻意和他保持距離。
李鐵柱倒是想安慰他兩句，但笨嘴拙舌的，只會說“大偉，想開點”。
巨大的挫敗感和丟人現眼的羞恥感，像兩塊巨石壓在王大偉心頭。
白天課堂上的哄笑和鄙夷的目光，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腦子裏反復回響。
他感覺自己像個被扒光了衣服遊街的小醜。
“不行！不能這麼下去了！”
空蕩蕩的宿舍裏，王大偉咬着筆杆，盯着面前的《基礎符籙大全》，眼神卻漸漸變得凶狠起來，帶着一股決絕。
“老子要變強！老子要一雪前恥！劉老六！對，只有劉老六能救我！”
王大偉心一橫，趁着孟婆低頭泡面的功夫，貓着腰，像只大耗子一樣溜出了宿舍大門，再次融入了校園的黑暗之中，目標直指那個小小的門衛室。
這一次，王大偉沒再猶豫，也沒再磕頭。
他直接沖進傳達室旁邊的小廚房，這是劉老六的“私廚”，一陣翻箱倒櫃，叮當作響。
劉老六正在昏暗的燈光下，美滋滋地嘬着小酒，就着一碟油炸花生米，聽着收音機裏咿咿呀呀的梆子戲。
門被“砰”地一聲撞開，王大偉殺氣騰騰地闖了進來，手裏赫然拎着一把鏽跡斑斑、但刃口看着還挺鋒利的菜刀！
顯然是在劉老六廚房裏找到的“凶器”。
“劉老六！”
王大偉把菜刀往劉老六那張堆滿雜物的破桌子上一拍，發出“哐當”一聲巨響，震得花生米都跳了起來。
他紅着眼睛，喘着粗氣，惡狠狠地吼道：
“今天你要是不收我爲徒，傳我仙法！我……我就……”
說着話他惡狠狠的提起了菜刀，眼珠子直勾勾瞪着劉老六：
“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真正的斷臂求法！”
他這狠話放得，份量是有了，就是氣勢被劉老六吧唧嘴的聲音弄得稀碎。
劉老六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嚇了一跳，一口酒差點嗆進氣管裏。
他放下酒盅，擦了擦喝酒喝得迷離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舉着菜刀、色厲內荏、像只炸毛小公雞一樣的王大偉。
那眼神，就像看傻子表演無聊把戲。
“哎喲喂，”
劉老六拍了拍胸口，慢悠悠地說，語氣裏聽不出半點害怕：
“小子，長本事了啊？都敢拿刀威脅老人家了？你這拜師的方式……挺別致啊？你不是要斷臂嗎？來，斷一個我看看。”
“你別後悔！”王大偉一把抓住劉老六的胳膊，手裏的菜刀猛地舉起：
“你就說，收不收！”
劉老六噴出一口老酒：
“斷臂求法！你踏馬斷我的臂？！”
說着，看似隨意地，在王大偉握着刀柄的手腕上輕輕一彈。
“哎喲！”
王大偉只覺得手腕像是被高壓電打了一下，又麻又痛又酸，整條胳膊瞬間失去了知覺。
那把菜刀再也拿捏不住，“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還沒等王大偉反應過來，劉老六那看的手，已經快如閃電般地伸了過來，在他腦門上不輕不重地彈了個清脆的腦瓜崩。
“咚！”
“哎喲！”王大偉痛呼一聲，捂着額頭連連後退。
再看地上那把菜刀，在落地的瞬間，竟然詭異地扭曲變形，像一團融化的橡皮泥，最後“噗”地一聲，變成了一只黃澄澄、咧着嘴傻笑的……
橡皮鴨子！
安靜地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王大偉：“……”
他看着那只橡皮鴨，又看看自己還在發麻的手腕，再抬頭看看一臉雲淡風輕的劉老六，滿腔的“殺氣”和“悲憤”瞬間被泄去大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