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無倫次，但意思卻表達清楚了。
動機是嫉妒，手段是在茶葉中下毒，目的是讓蘇阮吃苦出醜。
事情似乎已經水落石出。一個因嫉妒而昏頭的丫鬟，一次拙劣的陷害。
春蘭氣得指着翠兒罵道：“好你個黑心肝的賤婢！我們姑娘何時得罪過你？你竟用這等下作手段！”
秋月也紅着眼圈道：“姑娘身子本就弱，若有個三長兩短，你擔待得起嗎？”
翠兒只是伏地痛哭，連連求饒。
李世珩沉默地聽着，目光卻並未停留在翠兒身上，而是緩緩掃過屋內衆人，最後落在虛掩的房門處，眼神深邃難辨。
這時，喝了藥緩過一陣的蘇阮，微微睜開了眼睛，氣息微弱地開口：“世……世子爺……”
李世珩走到床邊，垂眸看着她。
蘇阮忍着不適，艱難地說道：“那茶……午憩前喝時並無異樣……是醒來後，喝了杯中剩餘的涼茶才……”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如果是茶葉本身被下了“腸絞藤”，那麼她第一次喝熱茶時就應該發作，爲何會等到第二次喝涼茶時才出事？
李世珩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贊賞，快得無人察覺。他轉向翠兒，聲音冰寒刺骨：“你還有何話說？”
翠兒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盡失，眼中充滿了真正的恐懼和慌亂：“不……不可能……我明明下在茶葉裏了……怎麼會……”
“看來，有人想借你的手，一石二鳥。”李世珩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墨離。”
“屬下在。”
“將翠兒帶下去，仔細審問，她接觸過什麼人，茶葉罐經手過哪些環節，一一查明。”李世珩下令，語氣不容置疑，“封鎖消息，在查清之前，不得外傳。”
“是！”
翠兒像一灘爛泥般被拖了下去，她的哭喊求饒聲漸漸遠去。
屋內恢復了安靜，只剩下蘇阮微弱的喘息聲。
李世珩站在床前，看着床上蜷縮成一團、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少女。
他記得一個月前在家宴上，她雖然惶恐，卻仍帶着一絲鮮活之氣。
而此刻，她臉色蒼白如紙，唇瓣被咬出深深的齒印，那雙總是低垂着的、清澈如秋水的眼眸，此刻因痛苦而蒙上了一層霧氣，卻依然努力保持着清醒與冷靜。
他忽然開口，是對周府醫，也是對着滿屋子的人：“從今日起，攬月軒所需一切飲食用度，皆由小廚房單獨制備，經墨離查驗後送入。閒雜人等，未經通傳，不得入內。”
周府醫、春蘭、秋月皆躬身應諾。
蘇阮掙扎着想起身謝恩，卻被李世珩用手勢制止。
“好生歇着。”他留下這四個字，便轉身離開了。
背影依舊挺拔冷硬，但這一次，蘇阮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那堅硬的冰層，似乎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他信了她的話。他沒有被簡單的表象蒙蔽。他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給了她最切實的保護。
接下來的幾天，蘇阮在周府醫的調理和春蘭、秋月的精心照料下，身體逐漸好轉。
墨離的調查也在暗中進行。翠兒在嚴查下，終於吐露更多細節。
她承認是因嫉妒而下毒，但關於下毒的方式和時間，她的供詞卻有些含糊不清。
她堅稱自己是在分裝茶葉時，將“腸絞藤”汁液滴入了標記給攬月軒的那個小茶葉罐裏。
但奇怪的是，墨離查驗了那個茶葉罐和剩餘的茶葉，並未檢測出毒素。
而蘇阮發病當日，那壺茶所用的水、茶具，經查驗也都無毒。
問題，似乎出在那杯被蘇阮二次飲用的“涼茶”上。但當時場面混亂，那杯殘茶早已被清理，無從查證。
線索仿佛中斷了。
墨離將調查結果稟報給李世珩時，李世珩只是沉默地聽着，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
“爺，是否要繼續深查？”墨離問道。他感覺此事背後或許並不簡單。
“不必了。”李世珩淡淡道，“將翠兒按府規處置，發賣出去。對外，就說是她因嫉妒在茶點中做了手腳，致使蘇阮不適。”
墨離有些意外，但還是應道：“是。”
他知道，世子爺此舉，意在敲山震虎，平息事端，同時也是對真正幕後之人的一種警告。世子爺心中，恐怕早已有了判斷。
處置結果很快公布，世子院內再次震動。
下人們這才真正意識到，那位看似失寵的蘇姑娘，在世子爺心中或許有着不輕的分量。
一時間，所有針對攬月軒的輕慢和試探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恭敬。
蘇阮得知翠兒被發賣的消息時，正靠在窗邊的軟榻上喝藥。
春蘭一邊伺候她服藥，一邊心有餘悸地說：“姑娘，真是嚇死奴婢了。還好世子爺明察秋毫，嚴懲了那個惡毒的翠兒！”
秋月則細心地將一個軟枕墊在蘇阮腰後，輕聲道：“經此一事，想必再沒人敢輕易招惹姑娘了。”
蘇阮小口喝着苦澀的藥汁，沒有說話。翠兒是受到了懲罰，但那個可能存在的、借翠兒之手想要一石二鳥的人，卻隱匿在了暗處。
她想起那日李世珩離去時的背影，想起他那句“好生歇着”，心中五味雜陳。
他保護了她，卻也讓她更深地陷入了這後院無形的戰場。
她放下藥碗，目光望向窗外。院牆邊那叢晚香玉，在春日暖陽下舒展着碧綠的葉片，散發出若有若無的香氣。
她輕輕嘆了口氣。前路漫漫，她只能更加小心，更加警惕。
周太醫的醫術確實精湛，加之攬月軒小廚房精心熬制的藥膳與補湯，蘇阮的身子一日好過一日。
只是那“腸絞藤”終究傷了元氣，她整個人清減了不少，原本合身的衣裙如今穿在身上顯得有些空蕩，卻更襯得那腰肢不盈一握，行動間如弱柳扶風，平添了幾分我見猶憐的脆弱風致。
這一日天氣晴好，春蘭扶着蘇阮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秋月則端來了剛煎好的湯藥。
“姑娘，趁熱喝了吧，周太醫說這是最後一劑了。”秋月將溫熱的藥碗遞到蘇阮手中。
蘇阮接過，眉頭都未皺一下，便仰頭將那濃黑苦澀的汁液一飲而盡。春蘭連忙遞上清水給她漱口，又拈了一顆蜜餞塞進她嘴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