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日。
清晨。
奉天殿。
清晨的薄霧朦朦朧朧，灑落在奉天殿的琉璃瓦上，閃爍着淅淅瀝瀝的光，文武百官們早早醒來，緩步進入到奉天殿。
奉天殿。
朱元璋高坐於上方，神情肅穆，看不清喜怒哀樂，他如今的歲數已經大了，自古以來處於晚年時期的君王，通常都是可怖的，文武百官們各自躬身低頭，心中始終帶着惶恐。
這也是洪武朝的常態，朝會的氣氛始終很壓抑。
依舊如往常般，官員們陸續稟告着諸多事情。
大致上，也就是地方賑災、民生、工程等等。
隨着各種事情稟告完畢，這時有官員出來言道：“陛下，台州近日來蝗災頻繁，朝廷需組織人力物力，下至台州賑災。”
“蝗災的問題，也亟待解決，不然若每隔一兩年，就發生一次蝗災，恐怕會將國庫掏空。”
這名官員匯報完台州的事情後，不少官員小聲議論起來。
“台州又發生蝗災了啊，我記得前兩年不是才鬧蝗災嗎？”
“真是天災啊，唉。”
“每次蝗災發生，朝廷都需要支出很大一部分錢財，才能解決問題，而台州對於我大明朝更極其重要，需要支出更多錢糧才行。”
當今大明朝諸州中，台州的地理與農業對於大明至關重要，因台州路橋地區‘背山面海’，是當今明朝重要的農業和商貿區域。
同時也是因爲其地理位置的原因，其沿海平原的稻作農業易受蝗災威脅，尤其是幹旱年份可能觸發蝗蟲滋生。
大明朝剛剛建國不久，台州就修築‘白石驛道’等設施以抗倭，此地有着重要的戰略地位，其農業穩定對邊防至關重要。
那麼這也就代表着，台州若是經常這般發生蝗災的話，邊防的糧食支援將會出現隱患。
上方的朱元璋微微頷首，不過他卻並未讓戶部立刻拿出來賑災方案。
這種事情，通常都是戶部負責的。
不過這個時候，朱元璋看向了左右兩側的兩個皇孫，朱允炆、朱允熥。
“你們兩個說說，台州的蝗災，具體怎麼賑，如何賑？”
文武百官心中凜然，陛下這是又準備考校兩位皇太孫了啊。
朱允炆面色微變，他平日裏讀的都是聖賢書，哪裏知曉賑災的具體流程，他心中思緒涌動，正在琢磨着辦法呢，就見朱允熥已經出列了。
“啓稟皇爺爺。”
“依照孫兒的看法，首先就是讓核實基層官員，也就是台州的知府、知縣所匯報的蝗災範圍、農作物損失、飢民數量等是否準確。”
“然後，此事當由戶部主導，戶部負責統籌賑災，提出錢糧調撥方案，並會同工部，負責組織滅蝗、都察院監督官員等，制定應對措施。”
“今日朝會上，就可以御前議定，徹底敲定賑災的一系列流程，若皇爺爺同意，則需要親自批示賑災方案，以體現皇爺爺重視民生的治國理念。”
說了這些後，朱允熥神色平靜，將具體的蝗災賑災步驟說了個清楚。
“派遣工部主事或員外郎赴災區，組織百姓以‘掘溝埋蝗’、‘火焚蝗卵’等法滅蝗；同時需要地方動員，讓知府、知縣督促裏甲長動員民衆參與滅蝗，朝廷提供工具並記錄勞役以抵稅賦。”
“接下來是開倉賑濟，使預備倉放糧，我大明朝早已經在數年前在全國各地建設‘預備倉’，戶部下令浙江布政使司開台州預備倉，按‘每戶每日一升’標準發放賑糧。”
“孫兒現在並不知曉，具體災民數量，因此也無法確定具體的調撥數額，若台州災民約五萬戶，每日則需五百石糧，持續三個月約需四萬五千萬石，若按照此數量來賑災的話，戶部可從鄰近州府常平倉調糧補充。”
“在賑災期間，孫兒想請皇爺爺減免賦稅，蠲免稅糧，免除台州當年田賦，或允許分三年補繳；同時停征徭役，暫停征發災區民夫，避免民力枯竭，如此才能達到穩定民生的作用。”
朱允熥詳細說着具體賑災的過程，朱元璋眼神不自主的看向他，雖然朱元璋面色依舊平靜，可卻聽得津津有味。
這賑災的方法流程，朱允熥所說的可是一字不差啊。
這東西可不是死記硬背，就能背下來的。
因爲蝗災不可能只在台州出現，大明朝建國二十五年，很多地方都出現過蝗災，每個地區的賑災方法和流程，都不相同。
所以朱允熥能說出來這麼多，必然是其臨時想出來的，而並非是提前準備好的，這是讓他朱元璋最感到滿意的地方。
“就這些了麼？還有沒有？”
朱元璋似乎沒有聽夠，讓朱允熥繼續講，朱允熥也沒有猶豫，接着道：
“除了這些之外，剩餘的就是平抑糧價了，官府以常平倉存糧平價售糧，打擊奸商囤積居奇；還有以工代賑，組織災民修水利、築道路，按勞發放錢糧。”
其實賑災的基本流程就是這樣的，朱元璋對於官員貪污的事情處罰格外嚴厲，而往往賑災是官員們貪污的最好時機，這也就導致洪武朝賑災流程已經成爲一個體系了。
“官員們，如何派遣？”
朱元璋詢問道。
整個奉天殿內，文武百官們就看着這對爺孫倆，這個時候商量起來了具體的賑災方案和步驟，他們面面相覷，看來陛下這是對三皇孫朱允熥殿下越來越滿意了啊。
唯有朱允炆，臉色黑的嚇人！
怎麼，朱允熥連這個都懂？
朱允熥明明從小就不喜歡讀書啊，更何況賑災的事情也不會記載到聖賢書中，賑災的流程和具體方法，朱允熥是從哪裏得知的？並且還記得如此清楚？
反觀自己。
根本摸不到頭腦，不清楚到底如何賑災！
自己，真的要被朱允熥給比下去了！
“官員們如何派遣，這個孫兒也有想法，在孫兒看來，應該由朝廷派遣欽差御史最合適不過，都察院派遣巡按御史或監察御史赴台州監督賑災，確保錢糧發放公正。”
“亦或者是戶部專員，由戶部侍郎或郎中攜帶賑災錢糧赴浙江，協調地方執行。”
“至於地方官員方面，布政使、按察使都要共同督辦賑災，布政使司負責錢糧調配，台州的知府、各縣知縣直接執行賑濟，裏甲長登記災民並分發物資。”
說到這裏，朱允熥覺得索性自己都說這麼多了，不如就在這朝會上，把台州賑災的各項標準具體定下來，畢竟早一日定下了賑災標準，錢糧也能早一日的調派到台州那邊去。
讓百姓們能盡快的渡過災情，有飯吃，有地方住。
“根據我大明朝的《賑濟令》，此次台州蝗災，應按照大口日給米五合，小口三合的標準發放賑災糧食。”
“銀錢補助方面戶部從太倉庫撥銀，或截留浙江當年部分稅銀，發放標準爲每戶賑銀一到二兩，用於購買農具、種子。”
“等到災情控制的差不多了，就需要盡快讓台州恢復生產，由工部指導修復水利，布政使司提供種子、耕牛借貸，最後奏報核驗，巡按御史回京後向朝廷匯報賑災成效，戶部審計錢糧使用。”
朱允熥把詳細的賑災流程說了一番。
朱元璋忍不住拍案叫好。
“好，好，好！”
“咱的乖孫，真的是憂國憂民啊！”
朱元璋沒有吝嗇誇贊之詞，這讓文武百官們心中也有了一個譜，看來這場奪嫡之戰，三皇孫朱允熥殿下的勝算越來越大了啊。
朱允炆，則低着頭，眼神冰冷！
也就是這個時候，右僉都御史吳倫，看準時機，站出來言道：
“陛下，不妨令翰林院學士練子寧、戶科給事中卓敬、兵部郎中王德，負責主持台州蝗災之事。”
吳倫今日朝會的目的，就是負責想辦法讓朱允炆、朱允熥的屬官們，參與到台州蝗災之事。
原本還在想，用什麼理由呢。
可沒想到，今日商議台州蝗災之事，陛下忽然考校兩位皇孫，更讓他沒想到的是三皇孫朱允熥能力如此之強，很快就拿出來了一套賑災的方法。
這簡直就如了他的心願，他正愁該怎麼讓兩方的人馬參與到此事中的，眼下既然朱允熥提出了賑災的方法，那讓朱允熥的屬官參與到其中，很合情合理吧？
同時，朱允炆這邊，因爲朱允炆未能像朱允熥那般，及時回答出治理蝗災的方法，這導致在皇嫡之戰中，朱允炆落後了一籌。
這種情況下，朱允炆和其手底下的官員必然需要想辦法補救，眼下派人到台州之地賑災，自然也符合朱允炆等人的想法，吳倫這個時候能肯定，練子寧等人不會拒絕的。
練子寧是洪武十八年的進士，踏入仕途以來始終在翰林院修撰，是目前朱允炆手底下的文官。
卓景是洪武二十一年的進士，擔任戶科給事中至今，負責檢查戶部錢糧和稅務，論官職的話，賑災的事情也由卓景負責，再加上卓景和黃子澄等人關系不錯，也是朱允炆這一派的人。
至於王德，此人是定遠侯王弼之子。
表面上看，這賑災的事情和兵部扯不上關系，但實際上歷朝歷代但凡民間發生天災，兵部都需要派遣官員去的，因爲一旦發生天災，也必然會相應的發生人禍，屆時流民燒殺強奪之事都會出現，也需要對應的兵部的人出馬。
吳倫出來表達自己的想法，朱元璋冷不丁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靜，卻讓吳倫膽顫心驚，他立刻低下了頭。
仿佛剛才陛下的那一道眼神，已經將他徹底的給看穿了。
“就按照你說的吧，命練子寧、卓景、王德等官，配合兵部、戶部、工部，支持賑災事宜。”
朱元璋淡聲道。
算是同意了吳倫的建議。
隨即，朱元璋看向下方的文武百官，袞袞諸公，不冷不淡的道：
“台州蝗災之事，不是一次兩次了，幾乎每隔三兩年就會出現一次，我大明朝的財政每次因爲蝗災，都消耗甚多。”
“爾等，是否有徹底清除蝗患，讓其不再出現的法子？”
這種問題，朱元璋就沒有心思去考驗朱允炆和朱允熥了，因爲蝗患問題歷朝歷代都根本沒有解決的方法，早在洪武十五年的時候，他就已經下令全國各地思索治蝗良策了，但可惜一無所獲。
由於根本沒有辦法，漸漸的也就不了了之了，朱元璋也沒有特意在意此事，若是發生蝗災，朝廷方面賑濟就好了。
可現在，這件事情卻不得不處理了，太子朱標薨逝，對於未來的繼承人他始終不放心，自己在位的時候這蝗患倒不是問題，可等到下一位繼承人呢？
他能弄明白嗎？
蝗患不是小事，一旦弄不好就有可能出現百姓起義事件，大明朝這些年來對外征討異族掃蕩北元，再加上修建城牆等等，消耗了不少的錢糧，有些折騰不起了。
朱元璋詢問官員們是否有永絕蝗患的方法，這讓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一個個幾乎是幹瞪眼了。
他們，確實沒有辦法。
不過蝗患確實影響太大了，甚至每年因爲治理蝗患所需要的花費，已經占據大明朝國家財政的一成了。
看起來一成不算多，可每年朝廷收上來的稅，用在哪裏都是有數的，根本不夠用，哪裏來的閒錢每年還需要治理蝗患？
眼下，永絕蝗患讓其不再發生，已經是當務之急了。
他們明白陛下的急迫，但問題是，他們也沒有解決辦法了，如果有的話，他們早就拿出來了，誰會等到現在？
當官員們大量沉默後，朱元璋臉色頓時冷了幾分，“怎麼，難道你們拿不出來法子？”
“劉三吾，你說說，該怎麼永絕蝗患？”
劉三吾蒼蒼老態，他同樣是翰林院學士，聞言臉色顫了顫，只能硬着頭皮站了出來：
“陛下，蝗患不可不解決啊，這歷年以來的蝗患，導致我大明朝糧食減產與飢荒，蝗蟲啃食農作物，導致糧食絕收，台州作爲浙江沿海的農業區，水稻種植是經濟支柱。”
“臣記得洪武十八年，朝廷更是在台州推行屯田政策，蝗災如此頻發，可能會摧毀屯田成果，引發區域性飢荒啊。”
“甚至，台州頻繁受災，糧食短缺，將加劇百姓生存壓力，出現“人相食”的極端情況。”
劉三吾這番話可謂是顧左右而言他，朱元璋問他的是如何永除蝗患，可劉三吾回答的根本不是一回事，這讓朱元璋臉色更加陰沉。
“咱問你，如何用絕蝗患！”
撲通！
劉三吾嚇得直接癱軟在地上，後背發涼，額頭上冷汗直冒，他哪裏能拿出來辦法啊，陛下這也太難爲他了吧。
“難道，真的沒有用，有解決蝗患的方法？”
朱元璋環顧下方諸臣，聲音沉重。
可他入眼所言，群臣依舊沒有任何出來發言的，很明顯一個個都在裝死。
一群飯桶！
一點用處都沒有！
不解決蝗患的問題，朝廷的財政就真的會被影響到了，現在大明朝的財政，基本上都依賴農業稅賦，蝗災頻發，必然會導致農業減產，直接影響地方稅收。
他雖推行輕徭薄賦，但災後仍需減免賦稅，這不是進一步削弱朝廷財政嗎？
不說別的，就這些年來洪武登州、萊州、台州等地因蝗災所產生的流民安頓之事，朝廷需承擔遷移和安置費用，屢次出現赤字。
這樣下去，大明朝真的堅持不住了。
群臣沉默。
誰，都沒有辦法。
滿堂寂靜。
文武百官們沒有出來吱聲的，反正不出來說話，挨罵的又不是自己，他們所有人都沒有辦法，那陛下不就不會責怪了？
而且，他們相信，這天底下也沒有人能有解決蝗患的辦法。
朱允熥沒有猶豫，再次出列道：
“啓稟皇爺爺，孫兒有解決蝗患的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