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嚎聲像帶刺的鐵絲絞進耳膜時,疤臉張的戰斧先砸在了地上。
他左臉的焦黑皮膚跟着抽搐,吼得脖子青筋暴起:“邪祭!
三十年前邊牆塌前就這動靜!
都他娘的收拾東西——“話沒說完,李嬸懷裏的娃先哭了,接着是幾個婦人絆倒的聲響,有個老頭的拐杖戳進沙堆裏,整個人栽進了篝火餘燼,驚得火星子噼啪亂濺。
林修站在高岩上,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魔鏡在意識裏翻涌成血色漩渦,數字像活魚般蹦跳:【絕望值+15(遠方祭壇)】【恐懼值+8(營地孩童)】【憤怒值+6(疤臉張)】......他閉了閉眼,哭嚎裏那些“救命”的尾音突然變調——像極了魔淵幼犬撕咬獵物前的誘鳴。
“林哥!”鐵柱的聲音撞進耳膜。
這壯實的夥夫腰裏別着兩把菜刀,額頭全是汗,“張頭說要往南撤,您看......”
林修猛地睜眼,斷刀在月光下劃出冷光:“不走。”他按住鐵柱肩膀,能感覺到對方肌肉繃得像鐵,“那些哭聲不是求救,是鉤子。
魔淵故意放絕望波動,引我們去’救人‘,等咱們全擠到祭壇前——“他用刀尖戳了戳地面,”就是蝕心門開的時候。“
鐵柱的瞳孔縮成針尖:“那咱們......”
“去攪局。”林修的聲音像淬了冰,“把火把全滅了,傷者用沙土埋住,只留三具破甲爛盔的假人立在營口。”他掃過亂作一團的人群,疤臉張正揪着個青年的衣領往馬背上拖,“告訴張頭,想活就按我說的做。”
“那老阿婆呢?”鐵柱突然壓低聲音。
林修轉頭時,正撞進一雙渾濁卻銳利的眼。
阿婆不知何時摸到了岩下,灰布裙沾着草屑,骨墜在腰間晃出幽光:“你聽見的......和它們一樣?”
“我聽見的是它們想讓我聽見的。”林修蹲下身,石片上的符文燙得他掌心發紅,“阿婆,等會若覺得腳下的土在發抖,或者風裏有鐵鏽味——”他指了指掛在樹杈上的銅鑼,“敲這玩意,敲得越響越好。”
老嫗沒接話,枯瘦的手按在地面。
林修看見她喉結動了動,像在吞咽什麼,最終只說了句:“小心地底下的哭。”
當林修帶着鐵柱和五個還能提刀的士兵摸向北邊時,血光已經染透了半片天。
那光不是紅,是暗紫,像被水泡爛的豬肝,每晃一下都往下滴“血珠”——其實是細碎的黑鱗,砸在石頭上叮當作響。
“林哥,前面有股子腐肉味。”鐵柱捏着鼻子嘟囔。
林修沒應聲。
魔鏡裏的數字跳得更快了,【絕望值+20(地底)】的提示幾乎要刺痛他的神經。
他摸了摸右臂的疤痕,黑霧正順着血管往上爬,這是系統在興奮的征兆——而他的後頸在發涼,那是危險逼近的直覺。
鷹嘴岩的斷崖出現在視野裏時,所有人都頓住了。
岩壁上釘着密密麻麻的屍體,全是邊軍打扮,鎧甲被撕成碎片,胸口被剜出碗口大的洞,每個洞裏都嵌着塊黑晶石。
那些石頭在吸什麼?
林修眯眼細看,發現有灰白色的霧氣正從四面八方涌來,鑽進晶石的縫隙裏——是怨氣,是活人恐懼時溢出的情緒,是死人咽氣前的不甘。
“操他娘的!”隊伍裏最年輕的小順子罵了句,刀把在手裏攥得發白,“這得多少兄弟......”
“集滿百人,蝕心門開。”林修的聲音像碎冰,魔鏡剛彈出的警告還在眼前晃,“現在......”他數了數岩壁上的屍體,喉結滾動,“還差十七具。”
鐵柱的菜刀“當啷”掉在地上。
月光照進他瞪大的眼睛,能看見裏面有團火在燒:“那咱們現在沖上去把石頭砸了——”
“別急。”林修按住他手腕,斷刀輕輕劃過自己掌心,血珠滴在地上,“聽。”
所有人靜了呼吸。
除了遠處若有若無的哭嚎,還有種類似於樹根抽芽的聲響,從地底傳來,一下,兩下,像心跳。
“祭壇還沒完全成型。”林修盯着最近的一具屍體,那士兵的臉被啃掉了半塊,露出白森森的牙床,“但他們等不了多久了。”
“那還等什麼?”疤臉張的聲音突然從身後炸響。
不知何時,這個潰軍頭目提着戰斧摸了過來,左臉的燒傷在血光裏像團活火,“老子帶二十個兄弟沖進去砍了那些石頭——”
林修轉身時,斷刀已經抵住了疤臉張的咽喉。
後者瞳孔驟縮,卻沒退半步,喉嚨裏滾出低吼:“你想讓更多兄弟死在這破石頭上?”
“死人不能救。”林修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刀尖卻壓進了對方皮膚,“但活人......”他掃過岩壁上的黑晶石,“能讓它們的門,開得慢些。”
地底的心跳聲突然加快了。
血光撕開的夜幕下,鷹嘴岩方向傳來的震動像無形的重錘,一下下砸在衆人後頸。
疤臉張的戰斧在掌心磨出紅痕,他盯着岩壁上那些嵌着黑晶的屍體,喉結滾動:“老子當潰兵十年,沒見過這麼邪性的祭台!
再拖下去,那地底的東西怕是要爬出來——“
“爬出來的不是東西,是咱們的命。”林修的斷刀在月光下泛着青,他餘光掃過崖壁下那道半掩的礦道入口,昨夜用魔核碎片布下的共鳴場正微微發燙,“張頭,你聞沒聞到礦道裏的鐵鏽味?”
疤臉張皺起鼻子,渾濁的眼珠突然一縮:“是血...混着小孩的哭?”
“是被擄走的村民。”林修的指甲掐進掌心,魔鏡裏【恐懼值+5(礦道深處)】的提示像小錘輕敲,“魔淵要集百人怨氣開蝕心門,可活人恐懼比死人怨氣更烈——他們把村民關在礦道裏當‘活餌’,等咱們沖祭壇時,再放這些人出來攪局。”他轉身時,斷刀在疤臉張的戰斧上劃出火星,“但活人能反當‘活刀’。”
“你想讓鐵柱那夯貨去救人?”疤臉張嗤笑,左臉的焦皮卻跟着抽搐——他想起方才林修讓滅火把、埋傷者時,那股子把人心底那點僥幸都碾碎的狠勁。
“鐵柱帶兩人從礦道潛進去,救人時故意弄出動靜。”林修的聲音像浸了冰水,“守陣的魔兵要護祭台,更要護活餌,一亂就得分兵。”他指了指斷崖上垂落的野藤,“我攀上去,等他們分兵時砍斷屍體和晶石的黑絲——那些黑絲是怨氣鎖鏈,斷一根,祭壇就弱一分。”
“你拿命去賭?”疤臉張的戰斧壓得更低了。
“你拿什麼賭活路?
斧頭?
還是命?“林修反問,眼裏的光比斷刀更利,”現在礦道裏的村民每多活一刻,祭壇就少吸一口怨氣;等他們被救出來喊兩嗓子,魔兵的慌就夠咱們啃半頓。“
疤臉張突然吐了口血沫。
他盯着林修臂上那道爬滿黑霧的疤痕——那是魔淵感染的印記,可這小子偏生用這玩意當眼睛耳朵。“行!”他把戰斧往地上一插,“老子帶剩下的人在崖下造勢,你他娘的要是敢耍老子——”
“耍你能多活,總比等死強。”林修沒等他說完,轉身拍了拍鐵柱的背,“記着,救人時別戀戰,把那口破銅鍋踢翻就行。”
鐵柱攥着菜刀的手青筋暴起,重重點頭。
他貓腰鑽進礦道時,黴味混着腐鼠的腥氣撲面而來,腳底的碎石硌得生疼。
越往裏走,哭聲越清晰,像一根線牽着他的心髒——直到他看見石縫裏縮着七個身影,最小的那個正咬着破布抽噎,手腕上還系着半截褪色的紅繩。
“阿婆的孫女!”鐵柱的菜刀“當啷”掉在地上。
他記得三天前阿婆摸黑塞給他半塊烤餅時,絮絮叨叨說“小囡手腕上有紅繩,是她奶用嫁衣線編的”。
他撲過去時,褲腳被石棱劃開道口子,血珠滴在小女孩腳邊,“別怕,鐵柱叔帶你回家。”
礦道外,林修的指尖已經扣住野藤。
他能聽見崖上傳來魔兵粗重的喘息,能看見黑晶石表面流轉的灰霧——那是村民們被囚禁時溢出的恐懼,正順着黑絲往晶石裏鑽。
他深吸一口氣,魔鏡突然炸開刺目的紅光:【恐懼值+10(守陣魔兵)】——鐵柱那邊動手了。
果不其然,礦道方向傳來銅鍋滾落的巨響,接着是女人的尖叫:“救命!
魔兵來了!“林修借着這聲亂,像條影子般攀上崖頂。
守陣的魔兵正往礦道跑,後背的甲片撞得叮當響。
他摸出懷裏的恐懼之刃——系統剛用新收割的情緒值強化過,刀刃上流轉着幽藍的光。
“嗤——”第一根黑絲被斬斷時,祭壇發出悶吼。
林修看見黑晶石表面裂開蛛網紋,灰霧“嘶”地倒灌回屍體,那具邊軍屍體的手指突然抽搐起來。
他咬着牙又斬兩根,魔鏡瘋狂跳動:【絕望值+22(祭壇反噬)】【恐懼值+18(魔兵驚覺)】!
“人類!”一聲暴喝震得崖石亂顫。
林修抬頭,正撞進一雙泛着腥黃的豎瞳——獨角蜥首的魔將不知何時出現在祭壇中央,爪尖滴着墨綠色的毒液,“敢壞本將好事!”
毒液破空而來的瞬間,林修的後頸炸起白毛汗。
他本能地側滾,刀鋒擦着魔將的鱗片劃過,卻只留下道白痕。
魔將的尾巴掃來,他撞在岩壁上,喉頭一甜——這怪物的力量至少是普通魔兵的三倍!
“當——!”
銅鑼的尖嘯像根銀針扎進耳膜。
林修看見魔將的動作突然頓了半拍,渾濁的眼珠裏閃過迷茫——是阿婆!
他想起方才叮囑老嫗“敲得越響越好”,此刻那銅鑼聲裏混着某種古老的咒文,像根釘子楔進魔將的神智。
機會!
林修撐着斷刀躍起,恐懼之刃凝聚着方才收割的恐懼值,在月光下凝成實質的藍芒。
他吼着將刀刺進黑晶石核心,聽見魔將發出瀕死的慘嚎:“不!
蝕心門......“
“轟——”
祭壇在震顫中崩塌。
黑晶石碎成齏粉,血光倒灌進地縫,像條被砍斷的毒蛇。
林修摔在碎石堆裏,魔鏡的提示聲嗡嗡作響:“蝕心門開啓失敗,恐懼值+40(魔將臨死暴怒)......解鎖新功能:情緒回響——可短暫復現剛收割的強烈情緒。”
他趴在地上,望着灰燼中那些殘缺的屍體,喉嚨像塞了把碎冰。
方才斬斷黑絲時,他分明看見其中一具屍體的眼睛動了動——不是魔物操控,是那士兵臨死前的不甘,被黑晶石強行鎖在屍身裏,成了祭壇的養料。
“林哥!”鐵柱的呼喊穿透硝煙。
林修抬頭,看見礦道方向跌跌撞撞跑來幾個人影,其中最瘦小的那個被鐵柱抱在懷裏,手腕上的紅繩在晨霧裏晃得刺眼。
阿婆不知何時站在人堆前,枯瘦的手撫過孫女的發頂,渾濁的眼裏滾出淚來,滴在滿是血污的灰布裙上。
晨霧漫過鷹嘴岩的廢墟,將一切染成灰白色。
林修撐着斷刀站起,臂上的黑霧又往心口爬了寸許。
他望着東方泛起的魚肚白,聽見系統在意識裏低語:“情緒回響已就緒......”
而在更遠的地方,地底下傳來一聲綿長的、仿佛被扼住喉嚨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