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降臨,驅散了夜間的寒意。
林小野熄滅篝火,仔細檢查了周圍,確認沒有留下明顯的痕跡,
柳芸娘和林石頭也早已醒來,默默地收拾着僅有的家當,
經過昨日腐屍和人倫慘劇的沖擊,母子二人似乎沉默了許多,但也多了一絲堅韌。
“今天繼續往南。”林小野言簡意賅,指向遠方隱約可見的、連綿起伏的山脈輪廓,
“翻過那片山,或許情況會好些。”她不確定,但這總歸是個念想。
三人再次上路,腳下的土地依舊幹裂,但植被似乎比之前經過的地方稍顯“茂盛”一些——至少能看到更多枯黃中帶着點頑強綠意的荊棘和灌木。
這意味着地下水脈可能更豐富,生存的機會也更大。
林小野更加仔細地搜尋着一切可用的資源,
她找到了一些耐旱的沙蔥和蒲公英,幾株葉片肥厚的景天科植物,甚至在一處岩石下發現了一窩螞蟻。
她毫不猶豫地用樹枝搗毀蟻巢,將驚慌失措的螞蟻和白色的蟻卵掃進樹葉折成的容器裏,
對不起了小螞蟻們,高蛋白,不能浪費。
林小野忽然又有點想笑,這算不算另一種地獄笑話。
臨近中午,他們在一處背陰的土坡下休息,
小野正準備生火將螞蟻和野菜一起煮了,忽然聽到不遠處一陣壓抑的咳嗽聲和孩童虛弱的啼哭,
她立刻警覺,示意家人藏好,自己則握緊木棍,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
只見土坡另一側,癱坐着一家四口。
一個穿着破爛藍色儒衫、面色蠟黃的書生模樣的男人,正抱着一個約莫三四歲、哭聲微弱的女童,滿臉焦急和無措。
他身旁是一個同樣瘦弱的婦人,懷裏還抱着一個襁褓,正不住地咳嗽,
他們的行李比林小野家還少,只有一個破舊的書箱和一個癟癟的包袱,
看起來,不像是有威脅的樣子。
而且,書生,識文斷字——
她瞬間想到了至關重要的路引和戶籍。
她們一家被趕出來,相關的文書恐怕早已被婆家銷毀。
想要在異地落腳,沒有身份憑證寸步難行,
這個陳書生看起來像個讀書人,或許懂得一些律法條文,甚至可能知道如何補辦或者疏通關節。
思及此,她便有了心思,只是依舊保持着距離,出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那書生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猛地抬頭,看到是個手持木棍、眼神警惕的小女孩,先是一愣,隨即連忙拱手,聲音虛弱但依舊帶着讀書人的禮節,
“在下姓陳,名文禹,攜內子李氏與一雙兒女南下投親。驚擾小姑娘了,恕罪恕罪。”
他的妻子也掙扎着想要起身行禮,卻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你們的孩子怎麼了?”林小野沒有靠近,依舊保持着安全距離。
陳文禹臉上露出悲戚之色:“小女感染風寒,發熱兩日了,水米未進,這荒郊野嶺,缺醫少藥,怕是....”
他說着,眼圈泛紅,顯然是愛女心切,卻又無能爲力。
林小野皺了皺眉,
風寒發熱,在平時或許不算大病,但在這種環境下,足以致命。
她看着那女童燒得通紅的小臉和幹裂的嘴唇,又看了看那對絕望的夫妻,
救人?可能惹上麻煩,消耗本就寶貴的資源和精力,
不救?於心不忍這種沒用的東西先不提了,只說這個書生,
那身藍色的儒衫,哪怕已經開始發白褪色,滿是補丁,也不是一般人能穿的起的,
很不巧,林野認得這衣服,青色絛帶、藍色圓領,是爲士子巾服,
這書生,是個秀才。
現代人或許不覺得這個名頭有什麼用處,
但在古代,這種人屬於地方精英,可參與宗族事務和基層管理,可見官不跪,可免除賦稅徭役,最重要的是,可自由出行,無需路引。
風險與機遇並存。
片刻之後,林小野做出了決定,
她轉身回到家人藏身之處,低聲對柳芸娘說:“娘,那邊有一家四口,有個孩子病得快死了,是個書生。”
柳芸娘本性善良,聞言面露不忍:“孩子?那——那可怎麼辦?我們能幫一把嗎?”
林小野點點頭:“我試試,您和石頭在這裏等着,別出來。”
她拿出裝有清水的陶罐和一小包早上收集的、有清熱作用的蒲公英幹葉。
她重新走到陳文禹一家面前,將東西放在他們面前幾步遠的地方。
“這是幹淨的水和一點草藥,煮水給她喝,能清熱。”林小野語氣依舊平淡,
“我們也在逃荒,幫不了太多。”
陳文禹夫婦看到水和草藥,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激動得連連作揖:“多謝小姑娘!多謝!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陳文禹更是感激道:“小姑娘仗義援手,不知尊姓大名?日後若有差遣,陳某定當竭力相報!”
“姓林。”林小野沒有多說,只是問道,“陳先生是讀書人,可知從此地往南,何處可以補辦路引戶籍?”
陳文禹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苦澀:“林姑娘問到這個,實不相瞞,我等離鄉時雖帶有路引,但聽聞前方府縣對流民盤查極嚴,若無原籍憑證或足夠銀錢打點,恐難獲新知。”
“據陳某所知,需得趕到朝廷指定的流民安置點或大府城,尋裏甲作保,層層上報,方有一線希望,唉,難,難啊!”
他連連搖頭,顯然對此也不樂觀。
林小野心中微沉,果然如此。
但她至少得到了更明確的信息——需要去大的府城或安置點,需要錢或者擔保。
“多謝相告。”她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轉身就要離開。
“林姑娘留步!”陳文禹急忙喊道,他看了看虛弱的妻女,又看了看林小野,臉上露出懇求之色,
“不知林姑娘欲往何處?若是同路,能否...允我等同行?彼此也好有個照應。陳某雖不才,也認得幾個字,略通情理,或能幫姑娘參詳一二。”
林小野腳步一頓,回頭看着陳文禹。
他的提議正中她的下懷。
多個識文斷字的成年人,在某些時候確實方便,而且這一家子看起來不像惡人,
但負擔也更重,兩個病號,一個嬰兒。
她沉默了一會兒,看向陳文禹:“同行可以,但有幾條規矩——”
“姑娘請講!”
“第一,一切行動聽我指揮,不要擅自行動。”
“第二,食物和水各自想辦法,我們不會無償供應。遇到危險,各自盡力,我不會優先救你們。”
“第三,若你們心懷不軌,我會毫不猶豫地拋下你們,甚至——”
她沒有說完,但眼神裏的冷意讓陳文禹打了個寒顫。
陳文禹看着眼前這個最多十歲左右,卻氣勢逼人的女孩,心中有些震撼,
他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女兒和咳嗽不止的妻子,知道單憑自己,恐怕很難撐下去,這林姑娘雖然年幼,但能做主拿出幹淨的水和草藥,說明有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本事,
跟着她,或許真有一線生機。
他咬了咬牙,鄭重拱手:“林姑娘所言,陳某皆應允!絕不敢違逆!”
“記住你的話。”林小野深深看了他一眼,“原地休息,等她退了燒再走吧。我去找點吃的。”
她轉身離開,留下心情復雜的陳文禹一家,
一個新的,短暫而脆弱的同盟,在這條吃人的逃荒路上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