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距離開死寂的石澗鎮已有五日,原本老丈說的三四日,硬是被他們拖長了,

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他們的隊伍中有哺乳期和孕期的女子,還有小孩兒,自然慢些。

林小野一行人沿着官道向南跋涉,路旁的植被也顯出與赤地不同的茂盛,雖然已經入秋枝葉開始泛起了黃色,

溼潤的空氣裹挾着泥土與草木的氣息,這對久居幹旱之地的一行七人來說,既陌生又令人心安。

柳芸娘的步伐日漸沉重,孕肚在泛白的衣衫下已頗爲明顯,時常需要停下喘息,只是還好,最近吃的不錯,至少沒有餓過肚子,因此她看起來反而比過去多了許多生氣。

陳家小丫頭已經不再需要人背,和石頭一起走在兩位母親身邊,連襁褓裏的嬰兒也多了幾分活力,偶爾能聽見可愛的咿呀學語。

離鳳鳴坡越近,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多,

陳文禹背着書箱望着前方攢動的人頭,眉頭緊鎖:“人越來越多了。鳳鳴坡若真在前方,只怕也是人滿爲患。”

恐怕也不是長久之計。

林小野默默點頭,手不自覺摸向腰間。

那裏別着一把鏽跡斑斑的柴刀,刃口布滿缺口,是她從廢墟裏扒出來的,也是他們目前唯一的鐵器。

她掂了掂背上空了大半的背簍,裏面僅剩幾捧混雜着沙土的黍米和一小包用樹葉仔細包好的沙棘果。

鹽膚木早已吃光,柳芸娘和李青花的小腿都已浮腫,這是缺鹽最直接的征兆,

得想法子弄點鹽。林小野心中暗自焦灼。

終於,第四日正午時分,官道在一個不起眼的三岔口旁,陡然變得寬闊了些,路旁一片相對平坦的林間空地上,景象讓見慣了流離混亂的他們也暗自心驚。

那裏聚集了幾十人,卻異樣地安靜,沒有尋常市集的喧譁叫賣,甚至少有人語。

人們像幽魂般沉默移動,只聽得見腳步摩擦地面的沙沙聲,間或夾雜着壓抑的咳嗽。

他們大多面黃肌瘦,眼神警惕而麻木,在身前的地面上鋪開各式家當——鎏金暗沉的梳子、雕刻繁復卻蒙塵的銅燭台、色澤褪敗的綢緞卷、甚至還有幾件式樣精巧的瓷器。

這些往日的奢侈品,如今卻像垃圾般被隨意擺放在塵土裏,無人問津。

偶爾有人蹲下,指指自己帶來的半袋雜糧,再指指對方攤上的某件實用物件,幾個無聲的手勢往來,交易便已完成,雙方迅速分開,融入沉默的人流。

這是一個黑市,在亂世夾縫中悄然生長的,以物易物的求生之地。

林小野的目光迅速掠過那些無用的奢華,很快,她鎖定了一個靠坐在樹下的攤主,

那是個面色焦黃、嘴唇幹裂起皮的漢子,面前擺着幾塊灰白色、帶着雜質的岩鹽。

吸引林小野的,是他腳邊放着的一口半舊的生鐵鍋,鍋沿雖有一處小小的磕痕,但整體完好,在他們眼中已是難得的寶貝。

漢子眼神渾濁,多次舔着開裂的嘴唇,望向不遠處一條沿着山岩滲下、形成的小小水窪,

那裏擠滿了取水的人,爲了一點渾濁的液體推搡爭搶。

林小野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她取下腰間的水囊,取出破口的陶碗,往裏傾倒了三四口水的量,想將水囊收起來,最終不知想到了什麼,別回了腰間

還好,一路上她都有在用心的打算,避免可能會發生的任何突如其來的危機,在哪裏都是率先尋找水源和食物。

林小野沒有立刻上前,她抱着陶碗在一旁觀察了一會兒,確認沒有其他競爭者,才走過去,將陶碗輕輕放在對方面前,然後指了指他攤上那塊最小的岩鹽。

漢子眼睛驟然放出光來,喉結劇烈滾動,隨即便痛快地將那塊鹽推給林小野。

林小野卻搖了搖頭,她將鹽塊推回,手指堅定地移向那口鐵鍋。

漢子臉色頓時變了。

鹽塊是他從附近岩壁上刮來的,費些功夫總能再得。

但這口鐵鍋,是他一家逃難時拼死帶出來的炊具,是煮食取暖的依賴,他下意識地伸手護住鐵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林小野並不意外,也不糾纏。

她解下背簍,取出那個用厚厚樹葉包裹的小包,小心打開。

紅褐色的小果簇擁在一起,在透過林蔭的斑駁陽光下閃着微光,一股若有若無的、帶着油潤感的酸甜氣息飄散出來。

這是她前日在路上發現的沙棘叢,小心采集來的,富含油分和某種能預防壞血病的生機。

她將沙棘果推到對方面前,再次指向鐵鍋。

漢子的目光瞬間被沙棘果吸引住了。

他死死盯着那些小果子,太陽穴周圍的青筋不受控制地鼓噪。

在缺乏蔬菜瓜果的逃難路上,這種野果的誘惑力難以抗拒。

他看看沙棘,又看看林小野腰間另一個明顯沉甸甸的水囊,臉上閃過劇烈的掙扎,

最終,他似乎下了決心,伸出三根粗黑的手指,用力點了點——他要林小野腰間剩下的那囊水、所有的沙棘果,才肯換這口鐵鍋。

林小野像是有所預料,眉尖一挑痛快地第二個水囊,當着漢子的面,拔開塞子,自己先仰頭喝了一小口,以示無毒,然後才重新塞好。

那清冽的水聲在寂靜的黑市裏格外清晰,讓漢子的眼睛瞬間發直,幹裂的嘴唇翕動着。

就在漢子迫不及待伸手要接時,林小野卻突然將水囊往後一收,另一只手迅速指向他腳邊那幾塊大小不一的岩鹽——她全要了。

“你!”漢子一愣,隨即氣得額角青筋暴起,從喉嚨裏擠出半聲低吼,又猛地壓住,惡狠狠地瞪着這個得寸進尺、精瘦卻眼神銳利的丫頭。

林小野面色不變,甚至作勢要將水囊傾向一旁的地面。

“等等!”漢子急忙壓低聲音阻止,胸口劇烈起伏,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死死瞪着林小野,又掃過那囊水和誘人的沙棘果,目光最後落回自己的鐵鍋和鹽塊上。

掙扎良久,他猛地一跺腳,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一把將鐵鍋連同三塊岩鹽粗魯地推過來,同時搶過兩個水囊和那包沙棘果,緊緊抱在懷裏,扭過頭去不再看林小野,仿佛多看一眼都會心疼。

交易完成。

林小野指尖拂過鐵鍋冰涼的邊緣,確認沒有隱藏的裂痕,然後將幾塊岩鹽用破布小心包好,放入背簍,鐵鍋則讓陳文禹拿着。

兩人轉身,迅速離開這是非之地。

經過一個攤位時,看到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舉着一塊玉佩,對着一個攤主苦苦哀求:“兄台,這是上好的和田青玉,您看看這雕工,換半塊鹽,半塊就行。”

那攤主卻看都不看那玉佩一眼,只顧着小心翼翼擦拭剛用幾根野菜換來的一小把黍米,仿佛那是無上珍寶。

陳文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懷裏那本以油布層層包裹、邊角已殘破的典籍,嘴角泛起一絲復雜的苦笑。

在這朝不保夕的世道,知識的重量,比不上一把黍米,一口粗鹽。

回到家人等待的角落,柳芸娘和李青花看到鐵鍋和岩鹽,眼中頓時爆發出驚喜的光芒。

柳芸娘更是長長鬆了口氣,撫着自己浮腫的小腿:“有鹽就好,有鹽就好,這些日子,真是苦了大家了。”

當晚,隊伍在一處背風的山坡下宿營。

林小野用那口新鐵鍋燒了熱水,讓大家就着熱水吃下暖和的菜糊和前日剩下的一半野雞。

陳文禹拄着新削的木棍,望着南方天際那片被傳說爲“鳳鳴坡”的方向隱約映出的微弱光暈,沉默良久,忽然低聲嘆道,

“昔日只道書中自有黃金屋,今日方知,亂世藏書,不如一鐵。”他的聲音裏帶着讀書人壯志未酬的落寞與清醒的痛苦。

林小野正就着篝火的光芒,用一塊石頭耐心地磨礪那把舊柴刀鏽鈍的刃口,聞言頭也未抬,只平靜道:“先生不必妄自菲薄,鐵終有廢棄的一日,而讀的書卻會受用終生。”

跳躍的火光映照在柴刀漸漸顯露的金屬光澤上,雖依舊破舊,卻隱隱透出鋒銳。

陳文禹沒說話,只是苦笑着搖頭,臉上滿是鬱結和愁苦。

一夜無話,第六日清晨,隊伍沿着官道繼續向南。

地勢逐漸平坦,空氣中的溼度明顯增加,路上遇到的流民越來越多,眼神中帶着狂熱的期盼和亢奮。

“快到了,就在前面!”

“快跟上啊!到了前面就有救了,再堅持堅持。”

“到了!到了!我們活了!活下來了!”

路人激動的話語催動着所有人的腳步。

林小野卻不敢放鬆,人越多,秩序越脆弱,她將柴刀別好,囑咐陳文禹照看婦孺,自己在前方警惕開路。

終於,翻過最後一個緩坡,眼前的景象讓衆人倒吸一口冷氣。

那是一片巨大的臨時營地,窩棚如菌群般覆蓋山坡,人聲鼎沸,哭喊叫罵聲不絕於耳。

官道被拒馬和差役阻斷,流民排成長龍等待查驗。

“排隊!查驗路引戶籍!”差役嘶啞的吆喝聲傳來。

林小野心一沉。

路引戶籍,正是他們最大的軟肋。

她帶着家人排進無籍者的隊伍。

柳芸娘臉色發白,李氏的嬰兒啼哭不止,林石頭緊緊抓着姐姐的衣角。陳文禹拄着木棍,面色凝重。

隊伍移動緩慢,不時有人暈倒引發騷亂,兩個時辰後,終於輪到他們。

“姓名!原籍!路引呢?”書吏頭也不抬。

陳文禹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稟先生,在下陳文禹,北直隸清河縣生員。”他特意加重了“生員”二字,“攜內子李氏並二子。這幾位是同鄉林氏遺眷。我等路引不幸遺失...”

書吏這才抬頭,打量陳文禹雖衣衫襤褸但談吐文雅,沉吟道:“既是生員...可有憑證?”

陳文禹從懷中取出一個油布包,層層打開,露出一方小小的生員印信——這是他逃難時拼死保住的功名憑證。

書吏驗看過印信,態度稍緩:“既是讀書人,但規矩不能廢。無原籍路引者,需裏甲作保,或繳納安家費用。你是生員,官家通融費用可免。可她們三人,卻需六兩。”

六兩!衆人臉色驟變。

就在這時,陳文禹深吸一口氣,整了整破舊的衣冠,忽然提高聲調:

“這位大人!《大昭律》載,災荒之年,官府當妥善安置忠烈遺屬,且若有生員作保,可免去章程即刻得到賑濟。林氏一門,夫戰死邊關,婦孺弱小,實屬忠烈之後!陳某不才,願以功名作保,擔保林氏清白!”

他聲音清朗,姿態不卑不亢,瞬間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目光。

書吏愣住了。

他沒想到這個落魄書生竟會搬出《大昭律》,更以秀才功名爲人作保,這在這亂糟糟的難民堆裏,簡直是個異數。

“這...”書吏猶豫了。按規矩,有功名的讀書人作保,確實比裏甲擔保更有效力。

但要他輕易放過這塊到嘴的肥肉...

林小野立即上前,適時遞過一塊用樹葉包好的岩鹽和三兩風幹的野兔肉,低聲道:“先生辛苦,這點心意還請笑納。我娘懷着身孕,實在耽擱不起...”

書吏掂量着那塊品相不錯的岩鹽和肉,又看看陳文禹堅定的眼神,再瞥見柳芸娘明顯隆起的腹部,最終揮揮手:

“罷了!既然是陳秀才作保...給他們登記!每人發流民牌!”

片刻後,七塊嶄新的木質流民牌交到衆人手中。

柳芸娘喜極而泣,李氏連連道謝,連林石頭都緊緊攥着自己的牌子。

陳文禹長長舒了口氣,對林小野低聲道:“幸不辱命。”

林小野看着他,第一次真心實意地說:“陳先生,多謝。”

陳文禹連連擺手滿臉羞愧,“不必,沒有小野你,陳某早就成爲路上那些腐屍骷髏的其中一個。能幫上你們,我也真心實意的歡喜。”

憑借陳文禹秀才身份的關鍵擔保,加上林小野恰到好處的“打點”,他們終於拿到了通往生路的憑證。

然而,當他們踏進營地,看見裏面密密麻麻的窩棚和面黃肌瘦的流民時突然明白,

鳳鳴坡不是天堂,只是另一個形態的“千裏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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