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蘇清沅，他是有愧疚的，因爲他的選擇，她從原本的嫡長媳變成了庶子媳。
他甚至私下想過，若是蘇清沅在西跨院過得不好，或者她對這場錯嫁的婚事不滿，只要她鬧，他便向父親求情，讓她做自己的平妻，絕不讓她被沈煜磋磨。
這樣，既不會辜負對張若涵的承諾，也能將蘇家的人脈握在手中。
可後來的日子，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
沈煜根本就是頭藏拙的狼，有能力更有野心，他不僅沒苛待蘇清沅，反而將她護得極好。
更讓他心驚的是，蘇清沅看向沈煜的眼神，從最初的怯生生，漸漸多了依賴，多了信任，再到如今的愛慕和溫柔。
他偷偷去看過西跨院的賬房，蘇清沅將賬目打理得井井有條，連沈煜拓展的軍需生意，她都能憑着細致的心思查漏補缺，偶爾遇到難題，沈煜會耐心地給她講解。
沈硯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澀、後悔、嫉妒，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堵得他渾身都不得勁。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合格的嫡長媳，不僅僅是蘇家這樣的助力，更是一個能與自己並肩而立，彼此扶持的伴侶。
他開始後悔，後悔當初被張若涵的柔情迷了眼，更後悔低估了沈煜。
蘇清沅那樣溫婉聰慧的女子，本可以成爲他執掌家業的助力，蘇家的人脈本該是他的墊腳石。
可如今，這些都成了沈煜大展拳腳的籌碼，而自己，只剩下嫡長的虛名，和父親母親日漸失望的眼神。
走出母親的院子，沈硯漫無目的地在府裏閒逛，不知不覺竟走到了西跨院附近。
隔着一道月洞門，沈硯腳步頓住。
蘇清沅坐在石榴樹下的青石桌邊，身上裹着件素色繡暗紋的錦襖，袖口挽着，露出一截皓腕。
桌上攤着兩本翻開的賬冊，旁邊還放着半塊吃剩的桂花糕，他不久前托人從西域帶來的那只白貓，正懶洋洋地趴在賬冊旁，蓬鬆的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着桌面。
蘇清沅手裏捏着銀毫，筆尖懸在半空，另一只手輕輕順着貓背的軟毛，白貓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腦袋往她掌心蹭了蹭，尾巴卻纏上了她的手腕，親昵得緊。
蘇清沅被逗得彎了眼，眼底的笑意像化開的春水，映着天光，亮得晃人。
沈硯看得入神，心頭像被什麼東西堵着，又酸又澀。
“大哥。”
冷不丁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沈硯猛地回神，轉身時撞上月洞門的門框，發出一聲輕響。
沈煜不知何時站在那裏，玄色錦袍上沾着些風塵，手裏提着個食盒，眼神落在他身上，帶着幾分似笑非笑的審視。
沈硯喉頭發緊，語氣帶着幾分狼狽的慌亂，“二、二弟，我是來捉貓的。”
他抬手指了指石桌上的波斯貓，“這貓性子野，跑出來不知去向，我尋了好一會兒，沒想到竟跑到你院裏了。”
沈煜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院內，落在蘇清沅與白貓身上。
蘇清沅聽到動靜，看到月洞門外的兩人，臉上的笑意微微一斂，起身對着沈硯屈膝行禮，“大哥。”
那聲大哥，疏離又客氣，像隔着一層無形的牆。
沈硯心頭一窒，張了張嘴，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僵硬地點點頭，“弟妹不必多禮。”
沈煜看着沈硯那副手足無措的模樣，眼底掠過一絲了然的冷意，唇邊卻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提着食盒，緩步上前，聲音平淡卻帶着疏離，“大哥要捉貓，直接讓人來知會一聲便是，何必親自跑一趟？西跨院雖不比東跨院規整，卻也不是什麼禁地，只是清沅膽子小，怕生，大哥這般貿然出現，容易驚着她。”
這話裏的護犢子之意，像針一樣扎在沈硯心上。
他看着沈煜走向蘇清沅時，原本冷硬的側臉瞬間柔和下來，連遞食盒的動作都帶着自然的親昵。
蘇清沅已經收起賬冊，看向沈煜時，眼裏全是依賴的暖意，“今日怎麼回來這般早？”
“大舅哥送了些新制的糕點，說你愛吃，便提前回來了。”
沈煜打開食盒，裏面是幾碟精致的點心，還冒着淡淡的熱氣，“剛出鍋的桂花糖糕，快嚐嚐？”
他用銀筷夾起一塊，遞到蘇清沅唇邊，動作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遍。
蘇清沅望着遞到唇邊的桂花糖糕，鼻尖縈繞上熟悉的甜香，那香氣裏混着蘇府後廚特有的，用新釀桂花蜜調制的清甜。
她小口咬下糖糕，鬆軟的糕體在舌尖化開，桂花蜜的甜潤順着喉嚨滑下。
“好吃嗎？”沈煜替她拂去唇角沾着的糖屑，動作輕柔得像是對待易碎的珍寶。
蘇清沅用力點頭，眼眶卻悄悄紅了。
“許久沒吃到這個味道了……”
自嫁入沈府，她雖被沈煜護得周全，卻也知出嫁從夫的道理，從不敢主動提回蘇府的事，更不敢表露對從前的念想。
沈煜又夾起一塊棗泥糕放在她手邊，“大舅哥說，往後每月都讓後廚做些你愛吃的點心送來，你若是有別的想吃的，也盡管告訴我，我讓人去蘇府討方子。”
蘇清沅抬眼，撞進他溫柔的眼眸裏，心頭一暖，那些因錯嫁而生的委屈，因他要從軍而起的擔憂，仿佛都被這一口糖糕的甜意撫平了。
她拿起那塊棗泥糕，輕輕咬了一小口，“謝謝你，也替我謝謝大哥。”
沈煜看着她吃得滿足的模樣，唇角不自覺上揚。
一旁的沈硯看着沈煜與蘇清沅旁若無人的互動，只覺得喉間發緊，眼底翻涌着悔意與不甘。
沈煜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側過頭，語氣平淡，“大哥，貓既找到了，便早些帶回吧，免得母親又要掛念。”
沈硯臉上閃過一絲狼狽，胡亂應了聲“好”，上前抱過那只波斯貓，轉身幾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走出月洞門，他聽見身後蘇清沅帶着笑意的聲音，“這個杏仁酪也很好吃，你嚐嚐？”
沈硯腳步一頓，卻沒敢回頭，抱着貓快步離開，只覺得那笑聲像針一樣，扎得他心口發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