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防盜卷簾門將最後一絲天光隔絕在外，也暫時隔絕了門外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藥房內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只有幾盞應急燈發出慘白的光芒，勉強照亮被貨架和雜物加固的入口區域。空氣中彌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氣味、草藥的苦澀清香，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莉莉·張背靠着冰冷的藥櫃，劇烈地喘息着，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在皮膚上。她手中的金屬長棒還殘留着剛才撞擊儲藏室門把手的震感。門內，那個曾經是保安的“東西”正瘋狂地撞擊着門板，發出沉悶的“咚！咚！”聲，伴隨着壓抑不住的、充滿無盡飢餓的嘶吼。每一次撞擊都讓堆在門後的幾個沉重藥箱微微晃動，也重重敲打在藥房裏每一個幸存者的心上。
短暫的搏鬥耗盡了她的體力，但更大的壓力來自精神。她環顧四周。
藥房中央的配藥區，臨時成了小小的避難所。幾個人蜷縮在櫃台後面或倚靠着藥櫃，臉上寫滿了劫後餘生的驚恐和茫然。
小王： 年輕的男店員，臉色慘白如紙，身體還在無法控制地發抖。他死死盯着儲藏室的門，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剛才推藥箱堵門時，他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李姐：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是藥房的老顧客，此刻緊緊抱着自己的手提包，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她的嘴唇哆嗦着，低聲念叨着“菩薩保佑”。
年輕情侶（馬克和珍妮）： 兩人緊緊依偎在一起，馬克的手臂護着珍妮的肩膀，珍妮則將臉埋在馬克的胸前，身體微微顫抖。他們看起來都不到二十歲，青春的臉上此刻只剩下恐懼。
陳奶奶： 虛弱地靠在一把椅子上，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在吸氧和硝酸甘油的作用下已經平穩了一些。她渾濁的眼睛半閉着，似乎疲憊到了極點，但偶爾睜開時，眼神裏除了恐懼，還有一絲對莉莉的信任和依賴。
儲藏室裏傳出的每一次撞擊和嘶吼，都讓衆人身體一顫。
“它…它會不會沖出來？” 小王的聲音帶着哭腔，打破了壓抑的沉默。
“暫時不會。” 莉莉強迫自己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回答，盡管她的心髒也在狂跳，“門很結實，那些藥箱也很重。但我們需要保持安靜，任何聲音都可能刺激到它，或者…吸引外面更多的東西。” 她強調了“外面”兩個字，目光掃過被貨架堵死的窗戶和卷簾門。
她的話讓衆人瞬間噤聲，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
莉莉走到陳奶奶身邊，蹲下身，輕輕握住老人冰涼的手。“陳奶奶，感覺好些了嗎？” 她低聲問道，手指自然地搭上老人的脈搏。
脈搏依舊偏快，但比之前平穩有力了一些。莉莉稍稍鬆了口氣。“您需要休息，盡量放鬆，別去想外面的事。”
陳奶奶虛弱地點點頭，反手輕輕拍了拍莉莉的手背：“孩子…辛苦你了…” 她的目光落在儲藏室的方向，閃過一絲深深的憂慮。
莉莉站起身，走到櫃台邊，拿起她之前研磨好的草藥粉末。她將粉末分成更小的份量，用溫開水沖開。“大家都喝一點，” 她將藥碗分發給每個人，“金銀花、板藍根、黃芪…雖然不確定對那種…東西有沒有效果，但能增強免疫力，清熱解毒，至少沒壞處。”
藥味苦澀，但此刻沒人抱怨。小王和馬克幾乎是捏着鼻子灌了下去，李姐和珍妮小口啜飲着，陳奶奶在莉莉的幫助下也喝了幾口。
“我們…我們要在這裏待多久？” 馬克忍不住問道，聲音壓得極低，眼神裏充滿了不安，“手機沒信號，廣播也全是雜音…”
“不知道。” 莉莉誠實地回答，她走到角落的小收音機旁，再次嚐試調頻。刺耳的雜音中，斷斷續續傳出一些混亂的片段：
“…封鎖…軍隊…滋滋…無救援…”
“…尋找堅固掩體…保持安靜…滋滋…”
“…地鐵…通道…求救…滋滋…Delta-7…”
地鐵通道！求救信號！莉莉精神一振！她努力想聽清那個位置坐標，但信號太差，被強烈的幹擾切割得支離破碎。她默默記下了“Delta-7”這個代號。
“官方說封鎖了城市，沒有救援。” 莉莉關小了音量，轉身對衆人說，聲音低沉但清晰，“我們只能靠自己。這裏暫時安全，有食物，有水，有藥品。” 她指了指清點出來放在櫃台上的物資：幾盒能量棒、幾包餅幹、十幾瓶礦泉水和一個小飲水機桶，旁邊是急救包和分裝好的草藥粉。
“食物和水必須定量分配。” 莉莉拿起一支記號筆，在櫃台的玻璃上畫了一個簡單的表格，“從現在開始，每人每天一瓶水，兩餐，每餐半塊能量棒或同等食物。李姐，你負責登記和分發，可以嗎？” 她看向相對年長、看起來也稍微鎮定一些的李姐。
李姐愣了一下，隨即用力點頭：“好…好！我記着！”
“小王，” 莉莉轉向年輕的店員，“你負責定時檢查儲藏室的門和所有入口的加固情況，特別是後門和窗戶。有鬆動立刻加固。還有，注意聽外面的動靜。”
小王臉色依舊發白，但還是咬着牙應下：“知道了，莉莉姐。”
“馬克，珍妮，” 莉莉看向年輕情侶，“你們負責照顧陳奶奶，幫她翻身，喂水，注意她的身體狀況。有任何不對勁立刻告訴我。”
馬克和珍妮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珍妮小聲說：“我們會照顧好奶奶的。”
“我守第一班。” 莉莉最後說道，拿起那根金屬長棒，走到藥房中央，背靠着加固入口的貨架，“大家輪流休息，保存體力。記住，保持安靜，就是最大的安全。”
她的安排條理清晰，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和令人安心的力量。混亂和恐懼暫時被秩序壓制下去。小王開始小心翼翼地檢查儲藏室門後的藥箱；李姐拿出一個小本子，開始記錄物資；馬克和珍妮守在陳奶奶身邊，輕聲安撫；莉莉則像一尊守護神像，站在昏暗的光線下，警惕地傾聽着內外的動靜。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緩慢流逝。儲藏室裏的撞擊聲似乎變得不那麼頻繁了，但每一次響起，都讓藥房裏的空氣瞬間凝固。應急燈的光芒在牆上投下搖曳的影子，如同潛伏的鬼魅。
莉莉的目光落在中藥櫃上那些熟悉的瓶瓶罐罐上。甘草、黃連、蒲公英、艾葉…這些都是她從小熟悉的夥伴。她走過去，打開艾草的抽屜，抓出一大把幹燥的葉片。她找到一個幹淨的金屬托盤，將艾草堆在上面，然後用打火機點燃。
一股濃烈、略帶辛辣的煙霧緩緩升起，在藥房裏彌漫開來。艾草燃燒的氣味掩蓋了消毒水和隱隱的血腥味，帶來一種奇異的、帶有消毒和驅邪意味的寧靜感。這是爺爺教她的，艾煙可以淨化空氣，驅散穢氣。
“莉莉姐，這是…” 小王好奇地看着。
“艾草煙，消毒安神的。” 莉莉輕聲解釋，看着嫋嫋升起的青煙，仿佛看到了爺爺溫和的笑臉。這熟悉的氣味和儀式感，給了她一絲微弱但真實的慰藉和力量。
突然！
“嗬…嗬嗬…”
一陣微弱但清晰的、如同破風箱抽氣般的聲音，從陳奶奶的方向傳來！
莉莉猛地轉頭！
只見靠在椅子上的陳奶奶，身體開始不自然地抽搐！她的眼睛瞪得極大，眼白上布滿了蛛網般的猩紅血絲！原本蒼白的臉色迅速泛起一種不健康的潮紅，接着又向灰敗轉變！她的喉嚨裏發出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聲，嘴角不受控制地流出混着血絲的涎水！
“奶奶！” 珍妮嚇得尖叫起來，下意識地向後退去！
馬克也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按住她！” 莉莉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她厲聲喝道，同時扔掉艾草托盤，一個箭步沖了過去！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陳奶奶年邁體弱，經歷了巨大的驚嚇和心髒病發作，免疫系統崩潰，病毒…在她體內爆發了！
小王和李姐也反應過來，驚恐地沖上前，和李姐一起試圖按住陳奶奶劇烈抽搐的身體！但老人的力氣突然變得奇大無比，枯瘦的手臂瘋狂揮舞，指甲在馬克的手臂上抓出幾道血痕！
“嗬！” 陳奶奶猛地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距離最近的珍妮，裏面只剩下無盡的、原始的飢餓！她張開嘴，露出殘缺的牙齒，發出一聲充滿暴虐食欲的嘶吼！
“不！” 莉莉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但動作沒有絲毫猶豫！在陳奶奶即將撲向珍妮的瞬間，她抄起放在旁邊的金屬長棒，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老人的後頸！
“砰！” 一聲悶響！
陳奶奶的身體猛地一僵，眼中的凶光瞬間熄滅，軟軟地癱倒在椅子上，不再動彈。只有嘴角流出的涎水，還在無聲地訴說着剛才發生的恐怖轉變。
藥房裏死一般的寂靜。
珍妮癱坐在地上，捂住嘴無聲地哭泣。馬克捂着手臂上的抓痕，臉色慘白。小王和李姐癱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氣，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和難以置信。
莉莉握着金屬長棒的手微微顫抖。她看着椅子上陳奶奶失去生息的、灰敗的臉，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着污漬的雙手。草藥的清香還在空氣中飄蕩，艾草煙尚未散盡，卻再也無法驅散這堡壘內彌漫開來的、冰冷的死亡陰影和人性崩解的絕望。
堡壘暫時擋住了外界的怪物，但內部的陰影，卻在無聲無息中蔓延、滋生。他們安全了嗎？莉莉望着那張失去生命的臉，第一次對自己的決定產生了動搖。這用貨架和草藥構築的堡壘，真的能守住最後的希望，還是最終會成爲他們所有人的鋼鐵棺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