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森·肖恩蜷縮在扭曲的公交車金屬殘骸投下的陰影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肋間劇痛。額角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溫熱的血混着汗水、灰燼和淚水,在她臉頰上蜿蜒出一道道黏膩的污痕。撞擊的眩暈感尚未完全消退,世界在她眼前旋轉、嗡鳴。那輛失控的卡車像一頭狂暴的鋼鐵巨獸,將她賴以逃生的巡邏車徹底撕碎、掀翻,也將她狠狠擲回了這片燃燒的煉獄。
她劇烈地咳嗽着,肺部吸滿了灼熱的煙塵和血腥氣。冰冷的恐懼如同藤蔓,纏繞着她的心髒,越收越緊。剛才持槍暴徒貪婪而凶狠的眼神,仿佛還烙在她的視網膜上。如果不是那家突然爆炸起火的快餐店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如果不是她情急之下抓起那塊邊緣鋒利的擋風玻璃碎片,像野獸般反擊、利用混亂的人群和濃煙作爲掩護……她不敢想象後果。求生的本能讓她變得像只受驚的野貓,凶狠、警惕、不擇手段。
她靠着冰冷的金屬車體,劇烈地喘息,試圖平復狂跳的心髒和翻騰的胃。身體的每一處擦傷、撞傷都在尖叫。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觀察着這條被火焰和濃煙籠罩的支路。暴徒的蹤影消失了,暫時安全。但遠處主街的喧囂——爆炸、槍聲、此起彼伏的非人嘶吼——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提醒着她無處不在的死亡威脅。
她顫抖着手,摸向自己防護服內襯的口袋。指尖觸碰到一個堅硬、冰冷的長方體——那個銀色的U盤。它還在。這小小的金屬塊,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着她的掌心,灼燒着她的靈魂。
希望?還是詛咒?
諾瓦科技的核心機密,引發這場滅頂之災的潘多拉魔盒鑰匙,此刻就握在她的手裏。她該去哪裏?帶着它做什麼?交給誰?軍方?政府?他們可能早已放棄這座城市,執行了那該死的“熔斷”協議!或者……毀掉它?讓這毀滅性的知識永遠埋藏?可萬一……萬一裏面也藏着逆轉這一切、拯救幸存者的關鍵呢?薩曼莎博士臨死前的眼神在她腦中閃現,充滿了托付和無法言說的復雜。巨大的責任感和更深的內疚如同兩塊巨石,將她死死壓在絕望的深淵,幾乎喘不過氣。
“呃…嗬嗬……”
不遠處,一個拖着腸子、半邊臉血肉模糊的喪屍,被火焰和血腥味吸引,正搖搖晃晃地朝着她藏身的殘骸方向挪動。
艾莉森瞬間回神,心髒再次揪緊。她握緊了那塊沾着血的碎玻璃,鋒利的邊緣再次嵌入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卻也讓她混亂的思緒有了一絲冷酷的清明。她不能死在這裏!至少……不能帶着這秘密毫無意義地死去!
她強迫自己從殘骸後爬出,忍着全身的疼痛,像幽靈一樣貼着燃燒的店鋪牆壁移動,尋找着暫時脫離這條危險支路的方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目光警惕地掃過每一個陰影,每一個可能隱藏着死亡的門洞。城市在燃燒,天空被濃煙染成一種病態的暗紅,如同凝固的血塊。廢墟的景象不斷沖擊着她的神經:被啃噬得只剩下骨架的屍體、丟棄的嬰兒車、散落一地的玩具熊……每一幕都在無聲地控訴着這場由她間接釀成的災難。贖罪?她配嗎?她連活下去都如此艱難!
就在她精疲力竭,幾乎要被這無邊的絕望和痛苦吞噬時,腳下似乎踢到了什麼東西,發出塑料碎裂的輕響。
她低頭。
是一個被踩得稀爛的便攜式收音機。外殼破裂,天線歪斜,屏幕碎裂成蛛網。顯然是混亂中被遺棄踐踏的垃圾。艾莉森本不想理會,但鬼使神差地,也許是某種絕望中的本能驅使,她彎腰撿起了它。
冰冷的塑料外殼觸感粗糙。她下意識地按下了側面的電源鍵。
沒有反應。理所當然。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正想丟掉這無用的垃圾。就在她手指鬆開的前一秒——
“……滋啦……嘶……安…全……通…道……滋……地…鐵……滋啦……坐…標……C……7……滋——!”
一段極其微弱、斷斷續續、嚴重失真的聲音,如同風中殘燭,極其艱難地從收音機破裂的揚聲器孔裏擠了出來!聲音被強大的噪音幹擾撕扯得破碎不堪,只能勉強捕捉到幾個關鍵詞:“安全”、“通道”、“地鐵”、“坐標C7”!
艾莉森渾身一震,如同被電流擊中!她猛地將收音機死死貼到耳邊,屏住呼吸,不顧那刺耳的噪音,用盡全部心神去捕捉那微弱的信息流。
安全通道?地鐵?坐標?
是廣播!有人在嚐試指引生路!是官方?還是像她一樣的幸存者?盧卡斯之前試圖廣播卻被幹擾的信號殘留?這個念頭像一道微弱的閃電,劈開了她心中厚重的絕望陰雲!
一絲渺茫但真實的希望,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瞬間攫住了她!地鐵維修通道!深埋地下!也許真的能避開地上的怪物潮!C7區坐標……她需要地圖,需要方向!她緊緊攥着那個破收音機,仿佛攥着唯一的救命符,貪婪地捕捉着裏面斷續的雜音,希望能再聽到只言片語。
就在這時——
“哇啊——!!!”
一聲極其尖銳、充滿了純粹恐懼和絕望的孩童哭喊聲,如同淬了冰的錐子,毫無征兆地從附近一條狹窄的、堆滿瓦礫的巷道深處猛地刺了出來!
這哭聲是如此清晰,如此無助,瞬間蓋過了收音機裏的噪音,也狠狠刺穿了艾莉森剛剛因那點希望而稍稍築起的心理防線!
她猛地抬頭,目光如電般射向哭聲傳來的方向。那裏離她此刻的位置不遠,就在這條支路斜對面的一條死胡同深處!
幾乎在哭聲響起的同時,巷道裏立刻爆發出幾聲更加亢奮、更加飢渴的非人嘶吼!“嗬嗬——!!” 不止一個!那些怪物被這鮮活的、恐懼的哭聲吸引過去了!
艾莉森的臉色瞬間煞白。
一個孩子!一個活生生的孩子,正在被那些怪物圍獵!
理智在瘋狂尖叫:走!立刻離開!朝着收音機裏提到的地鐵方向!那是你唯一的生路!你自身難保!你救不了任何人!帶着U盤活下去,那才是你的責任!
但身體卻像被那聲淒厲的哭喊釘在了原地。
薩拉博士染血的防護服…實驗室裏同事臨死前驚恐扭曲的臉…外面廢墟中那些無辜者的殘骸…內疚和罪惡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間淹沒了那點求生的私念。贖罪的念頭從未如此強烈地灼燒着她。她握着U盤的手在劇烈顫抖,那冰冷的金屬此刻卻像一塊燒紅的炭。
孩子的哭聲還在持續,充滿了瀕死的驚恐,越來越近,似乎是被什麼東西追趕着跑向了巷口!喪屍的嘶吼聲也愈發逼近,帶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興奮!
沒有時間了!
艾莉森的眼中,恐懼、掙扎、絕望、內疚……最終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所取代。贖罪,就從這一刻開始!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啊——!!” 她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猛地將那個破收音機塞進外套口袋,看也沒再看一眼那理論上通往“安全通道”的方向。她甚至沒有去撿掉落的碎玻璃,目光迅速掃過旁邊燃燒店鋪門口一根被火焰舔舐着、半燃半熄的粗大木梁!
她沖了過去,不顧灼人的熱浪,一把抓住木梁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尾端,用盡全身力氣將它從殘火中拖了出來!木梁的一端還在熊熊燃燒,跳躍着橙紅色的火焰,散發出灼熱的光和嗆人的濃煙。
下一刻,她緊握着這根沉重的、燃燒的武器,像一頭撲向獵豹的母獅,朝着那條傳出孩子哭喊和死亡嘶吼的狹窄巷道,義無反顧地、決絕地沖了過去!
沉重的腳步踏過滿地的碎玻璃和瓦礫,燃燒的木梁在空氣中拖曳出一道熾熱的、決然的軌跡。她沖進了巷口彌漫的煙塵和陰影中,眼前的一幕瞬間讓她血液凝固:
巷子深處,一個鏽跡斑斑、搖搖欲墜的廢棄報刊亭,正被至少五六只形態扭曲、猙獰嘶吼的喪屍瘋狂地沖撞着!脆弱的鐵皮和玻璃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眼看就要被徹底撕開!透過破碎的玻璃窗,她驚恐地瞥見裏面一個高大男人寬闊的後背,像一堵絕望的牆,死死擋在入口前。而他身後的地面上,蜷縮着一個正在放聲大哭的小男孩!
報刊亭即將崩潰!下一秒,裏面的父子就會被蜂擁而入的怪物撕碎!
沒有思考!只有本能!
“滾開——!!!”
艾莉森爆發出生平最尖銳、最瘋狂的怒吼,壓過了喪屍的嘶吼和孩子的哭聲!她像一道裹挾着烈焰的旋風,從側面猛沖而至,雙手緊握那根燃燒的木梁,用盡全身的力氣,帶着同歸於盡的決絕,狠狠掄向離報刊亭最近、也是背對着她的那只喪屍的腦袋!
“砰——咔嚓!!”
燃燒的木梁帶着巨大的動能和灼熱,結結實實砸在喪屍的太陽穴上!沉悶的骨裂聲和皮肉燒灼的“嗤嗤”聲同時響起!喪屍的腦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斜下去,身體被巨大的力量砸得踉蹌撲倒,撞在報刊亭的鐵皮上,發出巨響!火焰瞬間燎着了它襤褸的衣物!
這突如其來的猛烈襲擊和燃燒的火焰,讓其他圍攻的喪屍動作一滯,發出混亂的嘶吼,有幾只被火焰吸引,轉向了艾莉森這個新的、散發着光和熱的威脅!
報刊亭內,那個高大的男人——傑克·湯普森,在報刊亭即將被撞碎的千鈞一發之際,猛地回頭。他沾滿血污和汗水的臉上,那雙冰冷如鋼鐵的眼睛裏,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愕,隨即被一種絕境中看到一絲微光的銳利取代!他看到了那個手握火把、如同瘋子般沖過來攻擊喪屍的女人!
“這邊!快走!” 艾莉森一邊揮舞着燃燒的木梁逼退兩只試圖撲上來的喪屍(火焰對它們有明顯的威懾),一邊朝着報刊亭方向嘶聲大喊,聲音因爲用力過度而破音。
傑克沒有一絲猶豫。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猛地彎腰,一把抄起地上哭喊的本,用自己強壯的身體護住兒子,同時用肩膀狠狠撞向報刊亭早已脆弱不堪的後牆!
“轟隆!”
腐朽的鐵皮和薄木板應聲被撞開一個大洞!煙塵彌漫!
傑克抱着本,沒有絲毫停頓,如同離弦之箭,從那破洞中猛地竄出!艾莉森見狀,立刻揮舞火把逼退再次涌上的喪屍,轉身緊跟在傑克身後,一頭扎進了報刊亭後牆外那條更加狹窄、堆滿垃圾的黑暗小巷!
身後,失去目標的喪屍發出憤怒的咆哮,腐朽的報刊亭在瘋狂的撞擊下轟然倒塌,徹底被煙塵和嘶吼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