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詩蔓睡了一個無比踏實的覺。
是從未有過的放鬆。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她竟然一點也不認生,躺下去很快就睡着了。
她甚至都忘了去想胡書瑤晚餐吃了沒有,吃的什麼,晚上是誰在家照顧她。
自女兒出生以來,這是她這個當媽的天天做的事情。
看來,這個世界確實沒有誰離不開誰。不止是夫妻,還包括父母和兒女。
誰把愛情、親情看得更重,誰就離不開另一方。
她的婚姻,早就從根子上爛了。
一個家庭裏面,最重要的是夫妻關系。
當夫妻中的一方長期處於卑微的地位時,這個家庭的核心其實已經瓦解,是卑微的那一方放棄自尊強行維持着家庭的表面圓滿。
養了十四年的女兒,在長期的耳濡目染中,也覺得她這個媽媽沒用。一句句脫口而出的指責像一把把尖刀,把她的心髒割得四分五裂、鮮血淋漓。
離開家的那一刻,她做好了被所有人拋棄的打算。以前是他們不在乎她,現在,是她不想在乎他們了。
每個人都是孑然一身來到這個世界,走的時候也一樣。既然來去都孤單,又何須懼怕這一路上的風雨和孤獨?
葉詩蔓想通了。
以後,只爲自己活。誰也別想再用那些“爲了孩子”、“爲了你弟弟”之類的話來讓她屈服。
爲了孩子,孩子是她一個人的嗎?胡耀祖怎麼不用爲孩子着想呢?
爲了弟弟,弟弟是她生的嗎?
爲什麼就沒有人替她想過,她也是一個人啊!有感情,有需求,有情緒,愛人沒有了愛,就不配再稱之爲愛人。
可親人呢?上面是父母,下面是女兒,中間是弟弟,那都是和她血脈相連的親人啊,他們不知道她會痛,會難過嗎?
不過是不在意罷了。
既如此,她也該好好爲自己活一回了。
葉詩蔓有一雙勤勞的手,她不擔心自己的未來。做了十幾年的家庭主婦,她的親人都已經把她看扁,認爲她失去了生存能力,卻忘記了,這個世上,還有一個職業叫保姆。
那一口賞給家庭主婦的嗟來之食,就讓別人來吃吧。
全職主婦沒有工資,全年無休。全職保姆不止有假,還有高薪。
早起的葉詩蔓心情不錯。
廚房很大,雙開門的冰箱也很大。打開一看裏面空空,牛奶和啤酒倒是有不少。還好有幾個雞蛋,葉詩蔓拉開米桶,大米只有一丁點,果真是不常做飯。
她煮了點白米粥,煎了幾個雞蛋,等粥放溫了去把許歡喊起床。
許歡一看餐桌上有粥有蛋,歡叫一聲,撲上去就想親她一口。
“蔓蔓!你一來,這個家立刻就有個家的樣子了。”
吃完早飯,許歡叮囑葉詩蔓今天好好在家休息,中午會幫她叫外賣,晚上回來接她出去吃,吃完一起去逛街。
“好啦!再不出發就要遲到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葉詩蔓笑着把許歡送出門。
等許歡走後,她也出門了。
她在附近的商超買了大米和肉蛋,各種果蔬也都采買了一些。
回去拍照發給許歡,並附言:中午不用給我點外賣,晚餐在家吃,等你回。
許歡回了她一個“麼麼噠”的表情。
把食材收拾好送進冰箱,她開始來考慮自己下一步的行動。
當年在學校,她參加過很多設計比賽,作品拿到過不少新人獎。如果不是早早結婚生女,今天的職場,應該有她的一個位置。
可惜她只工作了一年零幾個月,連正式的設計師都不算。
這些年來,家庭關系、夫妻關系磨滅了她對生活的激情和熱愛,女兒和家庭瑣事占據了她的所有時間。
不過她心裏一直保留着那份對設計的熱情和喜愛,那是她曾經的夢想。
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機會再撿起來。
胡書瑤小時候穿的很多衣服都是她親手設計、手工縫制的,獨一份。穿出去回頭率很高,胡書瑤也很願意穿。
長大後便不願意穿了。
因爲這些手工衣服沒有商標,更不是什麼大品牌,女孩子大了,懂得攀比了。胡書瑤哭訴遭到學校同學取笑後,葉詩蔓沒有再手工縫制過衣服。
現在去找工作,她已經快四十歲了,估計很少會有哪個公司願意要一個大齡設計師助理。不過,她還是想試試。
如果設計這條路走不通,也不怕。
她來之前上網查過了,深市這邊有很多別墅家庭需要住家保姆,她別的不行,照顧人和做飯是沒得說的。
葉詩蔓給自己定的時間是三個月。原本想托許歡幫她找個短租房,如果三個月還找不到工作,她就退了房去做住家保姆。
三個月的房租,她完全負擔得起。
一邊找工作,一邊把深市能玩的、能逛的,都玩一遍,以此祭奠她逝去的十幾年青春,也是對勇敢的自己的犒勞。
沒想到許歡把這個錢替她省了,那她必須要努力加油,在徐楊回來前找到工作搬出去。
葉詩蔓中午煮了幾個速凍餃子對付一餐,下午沒事開始畫稿,許久不動筆,生疏了許多,線條都畫不太流暢。
沒關系,慢慢來。如今她有的是時間。
加油啊,葉詩蔓,你行的。
她準備以“新生”爲主題,畫一個“涅槃重生”系列,以黑色和大紅色爲主色,當作送給自己的禮物。
午後的陽光從陽台投射進來,把葉詩蔓的影子一點點拉長。
許歡六點下班,她畫到五點半。
等許歡回來,餐桌上已經擺好兩菜一湯。
“哇!蔓蔓,我真是太愛你了!真想把你永遠留在我家裏!”許歡笑得眉眼彎彎,“我現在都好期待下班,想到家裏有你在,打開門有溫暖的燈光,桌上有香噴噴的飯菜,我真是太幸福了!”
葉詩蔓笑着接過她的包:“哪有那麼誇張,這是第一天,你覺得新奇,等你吃上幾天沒準就吃不下了,外面的大廚做的口味多樣,我這手藝比不了。”
“不對。你做的飯菜,有家的味道。這是無論哪裏的大廚,都比不上的!”許歡換好鞋子就直撲葉詩蔓,想給她一個大擁抱。
“別,我身上有油,別把你這身衣服弄髒了。”
葉詩蔓慌忙後退,許歡身上的這套職業裝一看就價格不菲,弄上油污就糟了。
“你呀,真拿你沒辦法,我馬上去換。”
許歡嗔她一眼,進去換了一身家居服出來。
“這下沒問題了吧?”她攤開兩手。
葉詩蔓只好放下碗筷,先回應這個熱情的擁抱。
許歡個子矮一些,她媽媽是南方人。沒有遺傳到爸爸的高個子,是許歡這輩子最大的意難平,在宿舍裏講了四年。
許歡一直是活潑的、愛笑的,如夏日裏盛開的向日葵,熱情又明豔。
葉詩蔓更像冬日裏安靜綻放的山茶花。
兩人一動一靜,倒是處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葉詩蔓拍拍她的背:“上班累一天了,快坐下來吃飯。”
許歡放開她:“我不累。坐在辦公室裏每天和人勾心鬥角,哈哈哈!”
葉詩蔓不同意這話:“那還不累?要我說,勾心鬥角比工作本身更累。”
“這個我同意。”
“工作上有人和你過不去嗎?”
葉詩蔓把電飯煲的內鍋和飯勺拿到餐桌上,許歡一邊動手盛飯,一邊回她話。
“在哪裏上班都一樣,總有人想擠別人上位,搞拉幫結派那一套。設計總監上個月退休了,這個職位現在空着,我是副總監,丁美麗也是,她的資歷比我淺,能力比我差。但是呀,人家的野心很大。”
許歡三言兩語,葉詩蔓就聽懂了她現在的處境。
“那有支持你的人嗎?”
“當然。我的團隊所有人都支持我,老總也傾向我坐那個位置。奈何人家自認爲自己長得美,一天到晚到處蹦噠,想把我踩下去。呀,這個番茄炒蛋真好吃!酸酸甜甜的,味道很足。”
許歡眯眼笑着,還不忘伸出大拇指,給葉詩蔓點贊。
她給葉詩蔓夾了一筷子:“你自己也多吃點,說好我請你吃飯的,結果成了你又做又買。”
“什麼叫我又做又買,”葉詩蔓聽得好笑,“我自己也要吃飯的,我買點菜不應該嗎?再說,你給我省下來的房租,我都沒和你客氣。”
“不客氣就對了。我跟你說,在我這兒,我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
“撲哧”,葉詩蔓被逗笑了,心裏面特別溫暖。
“好,在老徐回來之前,你的就是我的。”她也難得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