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昭野的身影剛從樓梯轉角完全顯現,跪在地上的柳依依便像是瀕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竟忘了規矩,掙扎着想爬起來。
“四少爺!您、您可來了!”
劉春花也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她顧不上膝蓋鑽心的疼,臉上堆滿了諂媚到極致的笑容,連連附和:
“是是是,四少爺,您是不是已經把那騙子給處置了?”
傅昭野腳步沒停,慢悠悠地踱到兩人面前。
他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仔細打量這兩個灰頭土臉、姿態可笑的人。
他這略作停頓的沉默,讓劉春花母女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四少爺是來宣判她們勝利的!
然而,傅昭野開口時,嗓音裏卻帶着一種漫不經心卻又冰冷刺骨的嘲弄:
“騙子?府裏什麼時候來過騙子?” 他故意拉長了語調,看着兩人臉上期待的笑容一點點僵住。
“啊,你們說五妹啊?”
傅昭野像是才想起來,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隨即扯出一個惡劣至極的笑容。
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向她們:
“她是我傅昭野的親妹妹,督軍府正兒八經的五小姐。我疼她都來不及,誰給你們的狗膽,敢攛掇我去處置她?”
“——!!!”
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將劉春花和柳依依臉上所有的希冀和笑容劈得粉碎!
她們甚至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
一開始,難道不是傅昭野自己口口聲聲稱五小姐是個騙子嘛?
這才過去了幾個小時,騙子就搖身一變,變成了他傅昭野口中的“親妹妹”。
這也太說不通了吧!
兩人張了張嘴,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
都像見了鬼似的直愣愣看着傅昭野,臉上的表情一個賽一個精彩。
若是直播間觀衆看到這一幕,一定會爆笑出聲,然後興沖沖將這一幀截圖下來做成表情包傳播,配字的話就配:
【媽的,被資本做局了.jpg】
這邊,傅昭野顯然對自己的騷操作十分滿意,不給二人任何消化或提問的機會。
他懶懶地一抬手,立刻有士兵上前。
“帶下去。” 他語氣輕飄,仿佛在說處理什麼垃圾,“鼎榮拍賣行今晚不是有晚宴麼?帶她們去,賞她們個活兒。”
“給來的貴客們,擦、鞋。”
最後兩個字,他咬得極重,充滿了侮辱的意味。
士兵毫不留情地將幾乎癱軟的兩人從地上拽起來。
直到被粗魯地拖行出去,塞進豪車後座,搖搖晃晃地顛到鼎榮拍賣行前,劉春花母子二人才從噩夢中驚醒一絲神智。
滬城,是如今的經濟樞紐,匯聚滿當下的達官貴人、豪門世家。
而作爲滬城最大拍賣行當的鼎榮拍賣行,是二世祖們最愛來玩的地方。
曾幾何時,柳依依削尖了腦袋,都想要在這裏討到一份體面的工作。
她都想好了,若是能夠成功入聘。
她可以踏上精致華麗的高跟小皮鞋,穿着得體小資的西洋裙,爲待拍品做入庫整理,也可以爲來往賓客做導購。
再不濟,即便是給少爺小姐們端茶倒水,也算是深度接觸了滬城的命脈,指不定就會被貴人看上,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說給村裏人聽,都倍有面子。
可是現在呢?
“……擦鞋?”
說話人是鼎榮拍賣行的少東家,李源寶。
柳依依感受到李源寶吃驚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更覺得難堪到無地自容。
李源寶年齡與傅昭野相仿,雖不如後者生得精致俊俏,卻也被富商家庭養得白白胖胖,算得上憨態可掬。
說起話來,聲音也格外洪亮:
“這麼個嬌滴滴的漂亮女孩,你讓她來擦鞋,會不會太不憐香惜玉了啊。”
傅昭野蹙眉:“誰叫她得罪了我五妹。”
李源寶噴笑,還以爲好兄弟在開玩笑,擠眉弄眼把自己的頭發撩到耳後,綠豆大的眼睛可勁兒眨巴:
“好哥哥,除了我,你心裏還藏了哪個妹妹啊。”
傅昭野:“……身上癢了就去洗澡。”
李源寶笑容一滯,驚了,“不是,真有五妹啊?督軍府啥時候來了個五小姐,這麼大的事兒,我咋不知道!”
傅昭野想起兜兜,唇角不自覺彎起,“昨個夜裏來的一尊大佛,此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兩人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往那人群裏格外扎眼的鎏金拱門裏走,眨眼間身形便消匿於衣香鬢影的賓客之中。
劉春花與柳依依被帶到了鼎榮拍賣行的下榻屋。美曰其名下榻屋,其實就是給貴人們存鞋子的地方。
母女二人跪了一整日腰酸背痛的,都沒能坐下來歇一歇,就被塞了兩條香巾。
“皮鞋有皮鞋的擦法,高跟鞋有高跟鞋的擦法。不同的鞋也匹配有不同的鞋油。看好了,我只給你們演示一次。”
管事的演示完,就要走。
劉春花擠出笑容,小心翼翼問:“我們得擦到什麼時候啊?”
管事的敷衍道:“看傅四少的意思,什麼時候五小姐氣消了,什麼時候你們才能走。”
劉春花面色微變。
要是五小姐一輩子都消不了氣呢?
她焦急說:“我女兒是要有大出息的。大好年華,怎麼能在這兒擦一輩子的鞋呢!”
管事的聽了這話,皮笑肉不笑說:“這我可管不着了。你們要真不服氣,就去找五小姐好好說道說道。”
劉春花還想再說,一旁的柳依依伸手拽了拽她的胳膊,低聲提醒:“阿媽,不要說了。”
等管事的走後。
劉春花忍不住:“你攔着我幹什麼?”
柳依依怎會不氣,她只會比劉春花更恨,但她知道什麼叫審時奪度。
“那新來的五小姐不是個善茬。”
“阿媽你仔細想一想,她初來乍到,只憑借不到兩日的時間,就將督軍府的夫人與四少爺拿捏得服服帖帖,心機何其深厚。”
“這種人以後一定會攪和得滬城滿城風雨,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
劉春花後知後覺,心裏升騰起對五小姐的恐懼,“那我們以後躲着點她。”
柳依依點了點頭,一臉乖順坐到了矮腳凳上,拎出一雙高跟鞋細細擦拭。
劉春花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可乖女,你總不能一輩子擦鞋。”
柳依依神色倨傲,心比天高。
“當然不可能。”
拍賣行來來往往都是權貴子弟,憑她的美貌,若是能夠拿下其中一人……
若是那肯爲她撐腰的人比五小姐勢力更大……
來日方長,不到最後時刻,還不知道誰會笑到最後。
“這些先不急。”柳依依話鋒一轉,“我們被傅四少扣在這兒,兜兜可怎麼辦好?”
劉春花“啊”了一聲,猛拍後腦勺。
真是要命了,慌亂了一整天,她完全忘記自己還有個走丟了的小女兒!
“不行不行,兜兜又拗又蠢,流落在外即便不死,恐怕也會被人騙到窯子裏。”
可她即便想去找,現在也脫不開身。
柳依依見狀安慰道:“我寫信回村,托鄉裏鄉親幫忙找找看。”
“也只能這樣了。”
小女兒到底是自己親生的,劉春花放心不下兜兜。
可眼下繼女同樣身陷囹圄,若讓她拋下繼女去尋兜兜,她心裏過意不去。
兩人說話時,柳依依已經擦完了一雙高跟鞋,提起了另一雙臭烘烘的鞋。
鞋的主人應該是個汗腳,鞋幫子一撐開,香水混着溼腥的味道撲面而來。
柳依依被嗆得直咳嗽。
“你的手金貴,生來就不是幹髒活的賤命。”
劉春花奪過那雙鞋,忍着惡臭自己擦了起來,一邊擦一邊唉聲嘆氣地念叨。
“等找到了兜兜,就把她接過來,這些臭鞋以後都讓你妹替你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