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霍時然“分道揚鑣”後,陸嬌嬌只覺得連吸入肺中的空氣都帶着自由的甜味。
她並未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腳步一轉,熟門熟路地朝着霍府後花園的暖閣走去——她記得清楚,這個時辰,霍家祖母通常會在那裏聽曲兒或是禮佛。
果然,剛踏入暖閣外的抄手遊廊,就聽見裏面傳來老人家帶着笑意的說話聲。
守在門口的嬤嬤一見是她,臉上立刻堆滿了慈祥的笑容,連通報都省了,直接打起簾子:
“少夫人來了,快請進,老夫人正念叨您呢。”
陸嬌嬌斂衽行禮,儀態萬千地走了進去。
暖閣內熏着淡淡的檀香,霍家祖母正靠在窗邊的軟榻上,手裏捻着一串佛珠,見到她,眼睛立刻彎了起來,朝她招手:“嬌嬌來了,快到祖母這兒來。”
“祖母。”陸嬌嬌甜甜地喚了一聲,依言走到榻邊的小杌子上坐下,動作自然無比,仿佛她一直都是在這裏長大的。
“怎麼樣?在咱們家可還習慣?然哥兒那個混賬東西,沒欺負你吧?”
祖母拉着她的手,關切地上下打量,目光在她嘴角那處細微的結痂上停留了一瞬,了然地笑了笑,卻體貼地沒有點破,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若敢給你氣受,你只管告訴祖母,看我不拿拐杖敲他!”
“祖母放心,孫媳一切都好。”陸嬌嬌垂下眼簾,做出幾分新婦的羞澀狀,心裏卻樂開了花。看,靠山就是這麼穩固!
正說着,外面丫鬟通傳,說是夫人房裏的姐姐來了,送來了新得的江南錦緞,請老夫人和少夫人先挑。
鄒氏身邊的大丫鬟捧着幾匹流光溢彩的緞子進來,笑着道:
“夫人說了,少夫人年輕,顏色鮮亮些的襯您。這匹海棠紅和月下白,是宮裏最新的花樣,統共就得這些,夫人讓緊着少夫人先選。”
陸嬌嬌心中暖融融的,婆母這是明晃晃的偏愛。
她謙讓了一番,在祖母的堅持下,才“勉強”收下了那匹最珍貴的海棠紅。那大丫鬟又壓低聲音,笑着對陸嬌嬌說:
“少夫人,夫人還讓奴婢傳話,說小廚房今日做了您最愛吃的蟹粉酥和杏仁茶,已讓人送到您院裏去了。”
從祖母院裏出來,陸嬌嬌只覺得神清氣爽。
回去的路上,遇到的霍家下人,無論是管事還是小丫鬟,無不恭敬又親切地向她行禮問安,眼神裏都帶着善意的笑容。
她甚至碰到了霍時然身邊的一個長隨,那長隨見到她,比見到自家少爺還緊張,結結巴巴地行禮,眼神躲閃,仿佛生怕她這個“新任少奶奶”。
陸嬌嬌心裏簡直要樂出聲。
這霍府,對她而言,簡直是主場作戰,天時地利人和!
除了某個姓霍名時然的家夥是那顆硌腳的石頭,其餘一切都是如此的順心如意。
她悠哉遊哉地往回走,心裏盤算着:那蟹粉酥要趁熱吃,待會兒回去先享用美食。
然後……是不是該去庫房看看她的嫁妝安置得如何了?
想到霍時然可能在書房裏獨自生悶氣,或者對着脖子上的牙印咬牙切齒,陸嬌嬌的心情就愈發燦爛。
在霍府轉了這一圈,受盡了長輩的寵愛和下人的恭敬,陸嬌嬌初始的那點志得意滿漸漸沉澱下來,一絲不易察覺的寂寥卻悄然浮上心頭。
霍家人口簡單,沒有那些世家大族盤根錯節的旁支庶系,府裏清淨是清淨,可也……
缺了點熱鬧氣兒,尤其是缺了能說說體己話的同齡人。
霍時然的大哥霍啓塵,年長他們許多,早已是獨當一面的將軍,常駐邊關,偶爾才回京。
大嫂秦氏性子是極好的,但到底是長嫂,又已爲人母,整日裏操心着三個皮猴子的飲食起居,與她這個新婦弟妹之間,總隔着些輩分和經歷帶來的天然距離。
一想到這,陸嬌嬌忽然有些氣笑了。
她停下腳步,站在連接前後院的月亮門前,看着不遠處庭院裏那棵高大的老槐樹。
恍惚間,仿佛看到兩個小小的身影正在樹下扭打,一個揪着對方的小鬏,一個咬着對方的胳膊,爲了一只會叫的蟈蟈爭得面紅耳赤。
是啊,這不才是他們二人最開始能玩到一塊兒,甚至“打”到一起的原因嗎?
在那個滿是糙漢子的軍營裏,永寧侯家的小姑娘和武安侯家的小兒子,是唯二年歲相仿的孩子。
別的孩子要麼太小,要麼太大,只有他們兩個,是被迫捆綁在一起的“同類”。
沒有別的選擇,所以只能跟彼此玩,哪怕玩着玩着就打起來,打着打着又湊到一起。
她曾經以爲他們是天生的冤家,現在卻忽然品出點“相依爲命”的荒謬味道來。
“想什麼呢!”她低聲嘟囔一句,重新邁開步子,“就算只剩下他一個,那也得鬥!而且必須鬥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