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鈴聲像塊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教學樓裏漾開層層疊疊的回音。付悠悠抱着本素描本，站在琴房門口的梧桐樹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封面 —— 那是葉霽秋送她的生日禮物，封面上用燙金字體印着 “星光” 兩個字，像撒了把碎鑽。
上周約定好今天下午來聽《星光》，可此刻她的心跳卻像被按了快進鍵，“咚咚” 地撞着胸腔。素描本裏夾着片銀杏葉，是早上路過操場時撿的，金黃的葉脈像幅精致的地圖，指向她此刻亂糟糟的心緒。
“等很久了？”
葉霽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點剛睡醒的沙啞。付悠悠轉過身，看見他穿着件幹淨的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還沾着點墨漬 —— 大概是剛從物理競賽輔導課上跑過來。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落在他發梢，像鍍了層淺淺的金箔。
“沒…… 沒多久。” 付悠悠的臉頰發燙，慌忙把素描本往身後藏了藏。本子裏夾着張畫，是她昨晚熬夜畫的，畫的是琴房窗口的月光，下面用鉛筆寫着行小字：“等一首未完成的歌。”
葉霽秋的目光在她泛紅的耳尖上停留了半秒，轉身推開琴房的門。“進來吧，老師剛走。”
琴房裏彌漫着淡淡的鬆香，像被陽光曬過的舊書。靠牆的琴架上擺着幾盆多肉，葉片胖乎乎的，是葉霽秋去年從家裏帶來的，據說能淨化空氣。最裏面的角落裏放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琴蓋敞開着，琴鍵在陽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澤，像排沉睡的月光。
“坐吧。” 葉霽秋指了指鋼琴前的琴凳，自己則拉了把椅子坐在對面，膝蓋上攤開本樂譜，紙頁邊緣已經被翻得有些發卷。
付悠悠在琴凳上坐下，冰涼的皮質觸感讓她稍微冷靜了些。她偷偷打量着鋼琴上的擺台 —— 放着個小小的相框，裏面是張泛黃的照片，兩個扎着羊角辮的小孩擠在槐樹下，笑得露出豁牙，是她和葉霽秋六歲時拍的。
“準備好了嗎？” 葉霽秋的指尖落在琴鍵上，懸而未落，目光裏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緊張，像個即將上台的演員。
付悠悠用力點了點頭，雙手緊緊攥着素描本，指節都有些發白。她等這首歌等了太久，從去年夏天他第一次在閣樓裏哼出片段開始，那些零碎的音符就像種子，在她心裏發了芽，盼着能長成參天大樹。
第一個音符響起時，付悠悠感覺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托了起來。低音區的和弦像深潭裏的水，溫柔地漫過腳背，帶着點潮溼的涼意。葉霽秋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手腕輕輕轉動，指尖落下的力度恰到好處，像在撫摸易碎的星光。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葉霽秋剛學鋼琴時總愛彈錯音，被老師批評後就躲在閣樓裏哭。那時候她會偷偷爬上閣樓，把口袋裏的糖塞給他，奶聲奶氣地說：“沒關系，我覺得你彈得最好聽。” 後來他每次練琴，都會在琴凳上給她留個位置。
旋律漸漸變得明快起來，像溪流撞碎在鵝卵石上，濺起一串晶瑩的水花。葉霽秋的眉頭微微蹙着，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神情專注得像在解一道復雜的物理題。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給他周身鍍上了圈毛茸茸的金邊，讓他看起來像幅會動的油畫。
付悠悠的目光落在他彈奏的手指上，忽然發現他右手的無名指上貼着塊小小的創可貼 —— 是昨天幫她撿掉落的水彩顏料時被碎玻璃劃破的。血珠滲出來的時候，他只是皺了皺眉，說 “沒事”，轉身就去拿拖把清理地上的污漬。
這些細微的溫柔像琴鍵間的裝飾音，不顯眼，卻讓整首曲子變得格外動人。
中段的旋律突然轉了調，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帶着點飄忽的憂傷。付悠悠看見葉霽秋的指尖頓了頓，目光落在琴鍵上那張小小的照片上，嘴角勾起抹極淺的笑意，像想起了什麼溫暖的事。
她忽然明白，這首曲子裏藏着的不只是音符，還有他們一起走過的那些夏天 —— 槐樹下的冰棍，巷口的螢火蟲，閣樓裏的月光，還有那些沒說出口的話，都被他悄悄織進了旋律裏。
最後的收尾幹淨利落，高音區的單音像顆流星劃過夜空，留下長長的尾跡。餘音在琴房裏盤旋了很久，才漸漸消散在空氣裏，像個未完的嘆息。
付悠悠的眼眶有些發熱，她看着葉霽秋放在琴鍵上的手，指尖還在微微顫抖，像剛完成一場盛大的告白。“很好聽，” 她的聲音帶着點哽咽，“比我想象中還要好聽。”
葉霽秋抬起頭，目光裏的緊張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種溫柔的笑意，像被陽光融化的冰棱。“還沒完全寫完，結尾總覺得差點什麼。” 他合上樂譜，聲音輕得像嘆息，“還在試。”
“我相信你能寫好的。” 付悠悠的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她從素描本裏拿出那張畫着月光的畫，輕輕放在鋼琴上，“這個…… 送你。”
葉霽秋拿起畫，指尖拂過紙頁上的鉛筆痕跡，目光在那句小字上停留了很久。“謝謝。”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把畫小心翼翼地夾進樂譜裏，像收藏了個珍貴的秘密。
就在這時，琴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了。白楠抱着本樂譜站在門口，看見裏面的情景，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自然。“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我來拿昨天落下的琴譜。”
付悠悠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像被突然按下的休止符。她看着白楠徑直走到琴架前，拿起最上面的那本樂譜，目光卻在葉霽秋攤開的樂譜上轉了圈，嘴角帶着點若有所思的笑。
“你們剛才在彈琴嗎？真好聽。” 白楠的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心尖，“是葉霽秋寫的那首《星光》嗎？我之前聽傅子昂提起過。”
葉霽秋點了點頭，沒說話，只是把樂譜往旁邊推了推，像是在掩飾什麼。
“真厲害，” 白楠笑得眉眼彎彎，“我學了五年小提琴，說不定能幫你。” 她晃了晃手裏的琴譜，“下周有音樂社團活動，要不要一起去試試？”
付悠悠的手指蜷縮了一下，指甲掐進掌心。她知道白楠小提琴拉得好，上次音樂課上老師還特意表揚過，說她的揉弦像流水一樣自然。可看着白楠期待的眼神，再看看葉霽秋沉默的側臉，心裏突然像被塞進團棉花，悶得喘不過氣。
“再說吧，還沒寫完。” 葉霽秋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白楠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卻還是保持着禮貌：“那好吧，寫完了一定要告訴我。” 她轉身往門口走，走到付悠悠身邊時，腳步頓了頓，“悠悠也一起來呀，人多熱鬧。”
付悠悠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葉霽秋說：“她可能沒時間，最近要準備美術聯考。”
白楠愣了一下，笑着點了點頭：“也是，那下次再說吧。” 說完便輕輕帶上門，腳步聲漸漸遠去。
琴房裏又恢復了安靜，只剩下窗外梧桐葉沙沙的聲響。付悠悠看着葉霽秋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樂譜的邊緣，像在思考什麼難題。
“你怎麼知道我要準備聯考？” 她輕聲問，聲音裏帶着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委屈。
葉霽秋抬起頭，目光裏帶着點慌亂，像被看穿心事的孩子。“上次聽美術老師說的，” 他頓了頓，聲音軟了下來，“怕你太累。”
付悠悠的心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下，剛才的委屈瞬間煙消雲散。她想起小時候每次考試前，葉霽秋都會把自己的筆記借她抄，還會在旁邊畫些搞笑的小人，讓她別那麼緊張。
“我沒事的。” 她笑了笑，拿起素描本站起身，“不打擾你練琴了，我先回去了。”
葉霽秋也站起來，從琴架上拿起個小小的音樂盒遞給她。“這個送你。” 音樂盒是木質的，上面刻着片梧桐葉，“上次在文具店看到的，覺得你會喜歡。”
付悠悠接過音樂盒，輕輕擰了擰發條。清脆的旋律流淌出來，正是《星光》的片段，像把鑰匙，打開了她心裏最柔軟的角落。“謝謝。”
“不客氣。” 葉霽秋的目光落在她手裏的素描本上，“下次…… 還能來看你畫畫嗎？”
付悠悠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琴弦輕輕撥了下。她抬起頭，看見他眼裏的光，亮得像琴鍵上跳躍的音符。“隨時都可以。”
走出琴房時，陽光正好。付悠悠握着那個還帶着餘溫的音樂盒，聽見身後傳來鋼琴聲，是《星光》的旋律，比剛才多了些明快的調子，像在唱一首關於重逢的歌。
她回頭望了眼琴房的窗口，看見葉霽秋正站在鋼琴前，目光越過人群，落在她身上，嘴角揚着淺淺的笑意。風穿過梧桐樹葉，把琴房裏的旋律送過來，溫柔地裹住她，像個未完的約定。
口袋裏的銀杏葉輕輕作響，付悠悠摸了摸音樂盒上的梧桐葉刻痕，突然覺得這個秋天，好像沒那麼冷了。那些藏在旋律裏的心事，像埋在土裏的種子，終於在陽光下破土而出，帶着對未來的期許，慢慢長大。
而琴房裏的少年，指尖在琴鍵上跳躍，把所有沒說出口的話，都寫進了未完的樂譜裏，盼着有一天，能唱給最想聽的人聽。
旋律還在繼續，像他們未完的故事，綿長而溫柔。
付悠悠的身影消失在琴房門口的那一刻，葉霽秋指尖下的旋律突然亂了節拍。他望着那扇緊閉的門，像是望着一個剛剛溜走的夢，琴聲戛然而止，琴房裏只剩下他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和窗外梧桐葉不知疲倦的沙沙聲。
他伸手拿起鋼琴上那張畫着月光的畫，指尖輕輕拂過紙面，仿佛能感受到付悠悠畫這幅畫時的專注與期待。那句 “等一首未完成的歌” 像一根細針，輕輕刺中了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他知道，這首歌，不僅是他的心血，更是付悠悠的期盼。
葉霽秋將畫小心翼翼地夾回樂譜，目光落在琴鍵上那個小小的相框上。照片上的兩個小孩笑得沒心沒肺，臉上還沾着槐花落下來的花瓣，那是他們最無憂無慮的時光。那時候，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裝下付悠悠一個人；那時候，他的快樂很簡單，簡單到只要看到付悠悠的笑臉，就能開心一整天。
他重新將指尖落在琴鍵上，《星光》的旋律再次流淌出來，只是這一次，調子裏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與堅定。他想，一定要把這首曲子寫好，一定要讓它成爲最動聽的旋律，然後，只彈給付悠悠一個人聽。
接下來的幾天，葉霽秋一有空就泡在琴房裏。物理競賽的壓力很大，可他總能擠出時間來打磨《星光》的旋律。他一遍遍地彈奏，一遍遍地修改，指尖在琴鍵上跳躍，仿佛在與音樂對話。琴房裏的多肉植物依舊胖乎乎的，只是葉片上偶爾會沾上幾滴他不小心濺上的墨水，像是給這安靜的空間增添了幾分生氣。
周三下午的音樂社團活動，葉霽秋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背着琴譜去了。他剛走到活動室門口，就聽見裏面傳來悠揚的小提琴聲，那聲音溫柔而細膩，像流水一樣淌過心田，正是白楠在拉琴。
“葉霽秋，你來了！” 白楠看到他，立刻停下了演奏，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我還以爲你不來了呢。”
葉霽秋點了點頭，走進活動室。“來看看。”
活動室裏還有幾個社團成員，大家都在各自練習着樂器，空氣中彌漫着各種音符交織在一起的聲音，熱鬧而和諧。
“要不要試試合奏？” 白楠拿起小提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已經把《星光》的譜子看了幾遍，大概知道怎麼拉了。”
葉霽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把琴譜攤開在譜架上，指尖落在鋼琴鍵上，深吸了一口氣。
當鋼琴的旋律響起時，白楠的小提琴也隨之加入。鋼琴的沉穩與小提琴的靈動交織在一起，像一場溫柔的對話。葉霽秋的目光專注地落在琴鍵上，手指跳躍，將《星光》的旋律演繹得淋漓盡致。白楠的小提琴配合得恰到好處，她的眼神不時地飄向葉霽秋，帶着欣賞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情愫。
然而，葉霽秋總覺得哪裏不對勁。這首曲子在他心裏，應該是只屬於他和付悠悠的，加入了小提琴的旋律，雖然好聽，卻少了那種他想要的純粹與私密。
合奏結束後，社團成員們都鼓起了掌。“太好聽了！” “簡直是天作之合！” 大家紛紛稱贊道。
白楠的臉頰微紅，看向葉霽秋的眼神裏充滿了期待。“怎麼樣？還可以嗎？”
葉霽秋點了點頭，卻沒有多說什麼。“我覺得…… 還是再改改吧。”
白楠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自然。“好啊，你覺得哪裏需要改，我們可以一起商量。”
葉霽秋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收起了琴譜。他知道，這首曲子的結尾，他已經找到了答案，那不是小提琴的合奏，而是付悠悠的笑容，是他和她之間那些無需言說的默契與溫柔。
離開活動室時，夕陽正緩緩落下，給教學樓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餘暉。葉霽秋背着琴譜，走在校園的小路上，心裏想着付悠悠。他不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麼，是不是在畫室裏畫畫，是不是也在想着他。
他掏出手機，想給她發條信息，問問她的美術聯考準備得怎麼樣了，可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刪，最終還是沒能發送出去。他怕打擾到她，怕她覺得自己太煩。
回到家，葉霽秋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再次拿起琴譜。他將小提琴的部分刪掉，重新爲鋼琴譜曲。這一次，他的思路格外清晰，指尖在琴鍵上跳躍，旋律像泉水一樣涌出來。他仿佛看到了付悠悠在畫室裏認真畫畫的樣子，看到了她收到音樂盒時開心的笑容，看到了她站在琴房門口，眼神裏充滿期待地望着他。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落在琴鍵上，像一層薄薄的銀霜。葉霽秋的指尖依舊在跳躍，《星光》的旋律在房間裏回蕩，溫柔而堅定，那是他寫給付悠悠的歌，也是他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
而此刻的付悠悠，正在畫室裏對着畫板發呆。她不知道葉霽秋在音樂社團裏的事，只是心裏莫名地有些失落。她拿出那個木質的音樂盒，輕輕擰了擰發條，《星光》的旋律在畫室裏響起，清脆而動聽。她看着畫架上那幅還未完成的畫，畫的是琴房窗口的月光，和她送給葉霽秋的那張畫一模一樣。
她拿起畫筆，在畫紙上輕輕勾勒着，心裏想着葉霽秋。她不知道這首《星光》最終會是什麼樣子，可她相信，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動聽的旋律。
夜深了，葉霽秋終於停下了彈奏。他看着琴譜上那首修改好的《星光》，嘴角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知道，這首曲子終於完成了，以一種只屬於他和付悠悠的方式。
他小心翼翼地將琴譜收好，放在床頭櫃上。明天，他要去畫室找付悠悠，告訴她，《星光》完成了，然後，彈給她聽。
月光依舊溫柔地灑在房間裏，像在守護着這個少年的心事。而那首《星光》，則像一顆璀璨的星星，在他的心底閃耀，等待着被最珍視的人發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