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半，自然資源局會議室。
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坐得滿滿當當，會議室彌漫着濃重的茶香和煙味。
由市自然資源局牽頭，發改、財政、住建、農業、交通、水務、環保等十幾個部門單位具體負責人參加的專班首次協調會，正陷入一種典型的“開局困境”。
規劃科這邊剛匯報完項目初步方案，各個單位的“苦水”便接踵而至。
會議室裏頓時七嘴八舌，充滿了各種“客觀困難”。
市住建局首先指出，方案中規劃的三個集中安置點，目前有兩個的地形勘察報告尚未完全出具。
同時，依據新頒布的建築抗震標準，該區域基建成本預計將上浮至少15%。
而現有預算並未涵蓋此項新增支出，可能影響後續安置進度。
市財政局方面強調，項目總投資規模較大，但資金來源渠道尚未明確。
包括上級專項補助額度與地方配套資金的具體安排均未落實，長期依賴財政臨時調度難以持續。
當前預算方案缺乏細化依據，不符合籤字撥付要求。
農業農村局表示，拆舊區復墾爲耕地的工作面臨標準高、時間緊的挑戰，更關鍵的是復墾後的土地利用問題。
......
一時之間，會議室裏響起一片表示附和的低語。
交通局的同志抱怨安置點配套道路建設指標緊張。
環保局的代表強調項目環評必須前置，絕不能“先上車後補票”。
水利局的副科長則指着圖紙，對安置區的供水管網鋪設距離和防洪評估提出了具體質疑……
一時間，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仿佛面前不是一份發展藍圖，而是一個布滿地雷的戰場，誰都不願輕易邁出第一步。
會議室裏煙霧繚繞，各種聲音交織成一片嘈雜的網。
這份承載着發展希望的規劃藍圖，此刻在各部門眼中卻成了燙手山芋，誰都不願輕易籤字畫押。
“秘書長，不是我們財政故意設卡，這個資金分配方案確實存在硬傷。”
財政局那位副科長推了推眼鏡，指尖重重落在方案某一頁：
“光安置區基建這一塊，後續資金缺口誰來兜底？這個條款不修改，我們實在不敢籤字。”
“修改？”
發改的負責人立刻接話，聲音提高了八度：
“現在這個分配比例已經是多方妥協的結果。要是再調整，整個項目的進度都要受影響。”
主持會議的劉國棟幾次想控制局面，但是收效甚微，額頭上已見細汗。
他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坐在會議桌中段，一直沉默不語的政府辦秘書長。
秘書長指間夾着一支中性筆，靜靜地聽着，臉上沒有任何不耐煩的神色。
他偶爾在面前的筆記本上記錄幾個關鍵詞，大部分時間，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每一個發言的人，觀察着他們的表情和肢體語言。
就在討論聲漸次拔高，幾乎要演變成一場扯皮會時，秘書長將手中的筆輕輕擱在了筆記本上。
“嗒”的一聲輕響，並不響亮，卻仿佛帶着某種奇特的魔力，讓原本嘈雜的會議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焦到他身上。
秘書長沒有立刻說話，他的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面上，雙手交叉，目光沉穩地環視一圈，緩緩開口：
“今天，我受領導的委托來調度這個工作，周書記在會上反復強調的時間節點，各位應該都還記得吧？”
“周書記”三個字像道休止符，瞬間壓低了現場的嘈雜。
“各位的難處我都理解，但周書記親自敲定的時間節點是死命令，這一點，還請大家務必放在心上。”
秘書長的這句話帶着不言而喻的分量。
“困難，大家都說得很充分，也很實在。”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搞建設，做項目，從來都不是請客吃飯！如果一切都輕而易舉，那還要我們這個專班幹什麼？還要在座的各位專家、各位負責人幹什麼？”
他頓了頓，讓這句話在每個人心裏沉澱了一下。
“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在這裏論證這個項目有多難，而是要集中智慧，解決它怎麼才能辦成。”
他拿起那份方案，輕輕拍了拍：“住建的成本問題，請自然資源局牽頭，三天內重新核算，拿出準確數據。”
“財政的資金問題，本周內請財政局拿出一份資金拼盤方案，我們一起向上爭取。”
“農業局的後續利用問題，提得非常好，這才是負責任的態度！請你們本周內補充一個詳細的產業銜接建議，納入總體方案。”
他目光轉向其他人：
“交通、環保、水務各位提出的技術性問題，請自然資源局逐一記錄，形成問題清單，明確責任單位和解決時限，掛圖作戰，逐項銷號。”
......
他沒有提高聲調，沒有空話，每一個指令都具體、清晰，直指要害。
“這個項目，是市委市政府定下的重點任務，關乎發展大局，也關乎千百戶群衆的切身利益。”
秘書長最後總結道，語氣沉穩而堅定：
“我們要的，是一個既能符合政策要求、又能落地生根的成熟方案......散會之後，請各單位按照分工，立刻行動起來，本周五同一時間，我們再見分曉。”
會議室內鴉雀無聲，之前七嘴八舌的場面蕩然無存。
衆人紛紛低頭記錄，或在心裏盤算着自己負責部分的工作量。
秘書長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不再多言。
三個小時的拉鋸戰，每個部門都緊守着自家的一畝三分地。
溫黎坐在一旁，筆尖在筆記本上飛快遊走，將各方的訴求、推諉、妥協一一捕捉在案。
散會後，她回到辦公室，端起早已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
冰涼的液體劃過灼熱的喉嚨，讓她混沌的思緒稍稍清明。
桌上的文件又壘高了半指。
她顧不得休息，翻開記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正要梳理會議要點，佟瑤敲了敲門框探進身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