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市中心一家以精致昂貴聞名的法式甜品店。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車水馬龍的繁華街景,窗內卻是被陽光、蕾絲和鮮花營造出的慵懶假象。陽光透過玻璃,在鋪着白色蕾絲桌布的小圓桌上投下溫暖的光斑。莫婉用小銀勺優雅地攪動着面前那杯拉花完美的焦糖瑪奇朵,目光卻像黏膩的蛛絲,不時瞟向坐在對面的顧承希。
顧承希面前是一杯溫度剛好的、不加糖的美式咖啡,深褐色的液體映着她略顯疲憊卻依舊沉靜的眉眼。她坐姿筆挺,穿着剪裁合體的米白色通勤裝,正低頭看着手機屏幕。
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能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青影,那是連日加班鏖戰的痕跡。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似乎在處理工作郵件,神情專注而疏離,仿佛周遭的甜蜜空氣與她無關。
手腕上似乎還殘留着那晚扣住言祈手腕時的觸感和力度。那份沖動帶來的勇氣餘溫尚未完全散去,但隨之而來的是更繁重的工作和藍科項目最終提案的巨大壓力。
楚焱然那陰鷙的眼神也像一根刺,偶爾會扎一下她的神經。此刻,她只想盡快結束這場下午茶,回到她的戰場。
“承希,”莫婉放下精致的銀勺,勺柄敲在瓷碟邊緣發出清脆的輕響。她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刻意揉捏出甜膩的關心,眼底深處卻閃爍着探詢的光
“最近看你氣色……好像有點累?是不是項目壓力太大了?不過,”她話鋒一轉,笑容染上曖昧,“我聽說晚宴那天,有個小騎士英雄救美哦?楚師兄後來可是……不太高興呢。”
她刻意停頓,觀察着顧承希的反應,
“說真的,承希,楚師兄條件多好啊,鼎峰的太子爺,對你又一直念念不忘的,上次聚會還特意問起你呢。那個小朋友……是叫言祈吧?A大的學生?”
“年輕人有熱情是好事,但玩玩可以,動真格的……是不是有點太……沖動了?門不當戶不對的,以後麻煩多着呢。”
她輕輕攪動着咖啡,仿佛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真理。
顧承希從手機屏幕上緩緩抬起頭。她端起咖啡杯,沒有立刻喝,只是用指腹感受着杯壁傳來的微燙溫度。
她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向莫婉。那目光像一泓深潭,表面無波,卻仿佛能映照出對方精心修飾的僞裝下,那翻涌的嫉妒和算計。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雪白的餐巾,極其仔細、一絲不苟地擦了擦唇角,動作慢條斯理,帶着一種無聲的壓力。
又是這樣。莫婉的“關心”永遠帶着刺探和比較。楚焱然的名字像蒼蠅一樣令人厭煩。她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比熬夜加班更甚。這種虛僞的社交,消耗着她本就不多的精力。
“莫婉,”
她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清晰和界限感,如同在文件上劃下一條分界線,
“我和言祈,是朋友。”她刻意加重了“朋友”兩個字,字字清晰。“至於楚焱然,”
她頓了頓,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客觀事實,“他的事,與我無關。以後也不用再提。”
莫婉臉上的甜笑瞬間僵硬,像一張快要裂開的面具。她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惱怒,隨即又被更大、更誇張的笑容覆蓋。
“哎呀,你看你,還是這麼認真!我這不是關心你嘛!怕你被小朋友的熱情沖昏了頭……”
她話鋒急轉,語氣突然帶上了濃濃的失落和自憐,肩膀也垮了下來,仿佛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
“唉,哪像我,工作一團糟,新來的總監處處刁難,方案改了幾十遍還是不滿意,雞蛋裏挑骨頭……真羨慕你啊承希,事業做得這麼成功,雷厲風行的,不像我,笨手笨腳的,什麼都做不好。”
她垂下眼,用小勺戳着碟子裏精美的馬卡龍,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顧承希看着她表演,眼神裏沒有同情,只有一絲極淡的、了然於心的疏離和厭倦。
她太了解莫婉了,這種“示弱”和“羨慕”是她慣用的武器,目的是爲了襯托自己的“強大”,或是博取同情。顧承希對這種把戲早已免疫。她沒興趣拆穿,也懶得配合演出。
恰在此時,手機屏幕再次亮起,是言祈發來的信息。
「承希,晚上想吃什麼?樓下新開了家潮汕牛肉火鍋,據說巨鮮!(饞嘴表情) 或者你想喝粥?」
後面跟着一個傻氣的、咧嘴大笑的卡通老虎表情包。
看着那個傻乎乎的老虎頭像,顧承希緊繃的唇角幾不可察地鬆動了一下,一絲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掠過眼底,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了幾個字。
「火鍋。晚點。」
就在她低頭回復信息、手機屏幕還未鎖屏的刹那——莫婉放在鋪着蕾絲桌布的膝蓋上的手,早已悄悄調好了手機相機的角度。
她的心跳因緊張和一種隱秘的興奮而加速。趁着顧承希專注回復、視線離開桌面的瞬間,莫婉塗着精致蔻丹的食指,在桌布下極其隱蔽地、迅速地點按了一下。
手機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無聲無息。一張顧承希手機屏幕的局部照片被定格——照片的中心,正是言祈那張笑得陽光燦爛、帶着點不羈痞氣的微信頭像。
莫婉像做賊般迅速收回手,端起咖啡杯掩飾性地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入喉嚨,卻壓不住心頭的灼熱。
她臉上重新堆起關切的笑容,仿佛剛才的偷拍從未發生,聲音也恢復了之前的甜膩。
“對了,下周那個慈善拍賣會,你禮服定了嗎?我認識一個獨立設計師,風格特別適合你這種氣質……”
顧承希沒再認真聽她後面的話。窗外的陽光似乎變得有些刺眼,甜品店裏過分的甜膩香氣讓她有些反胃。這種帶着目的性的、黏膩的“關心”,比楚焱然直接的挑釁更令人窒息和厭倦。她只想立刻離開這個充滿虛假甜蜜的牢籠。
一個小時後,莫婉回到自己位於市中心高檔公寓的家。厚重的防盜門在身後“咔噠”一聲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光線。她臉上精心維持的甜笑瞬間消失無蹤,像被撕掉的面具,只剩下冰冷的算計和壓抑已久的怨毒。
她粗暴地甩掉腳上價值不菲的高跟鞋,赤腳踩在冰涼光滑的意大利大理石地板上,那冷意似乎讓她扭曲的心情得到了一絲詭異的慰藉。她沒有開燈,任由傍晚昏暗的光線籠罩着空曠奢華的客廳,徑直走向書房最深處一個鑲嵌在牆體內的、帶密碼鎖的暗格抽屜。
她熟練地輸入密碼,“咔噠”一聲輕響,暗格彈開。裏面沒有珠寶文件,只靜靜地躺着一本封面已經磨損、邊角卷起的硬殼日記本——那是她塵封的、潰爛的青春。
她近乎粗暴地抽出日記本,赤腳走回客廳,將自己重重摔進寬大的真皮沙發裏。窗外城市的霓虹初上,五光十色的光芒透過落地窗,在她扭曲的臉上投下詭異的色彩。
她顫抖着手,翻開日記本。紙張已經泛黃,散發出一股陳舊的、帶着黴味的墨香。裏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少女心事,字跡時而娟秀工整,時而狂亂潦草,像主人起伏不定的情緒。而幾乎每一頁,都充斥着兩個如同魔咒般糾纏的名字:楚焱然,顧承希。
指尖劃過那些早已幹涸卻依舊滾燙的字句,莫婉的眼神逐漸變得空洞而偏執。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嫉妒、怨恨和不甘,如同蟄伏的毒蛇,在昏暗的光線下被重新喚醒,嘶嘶吐信。
7月5日 晴
他又在看她了。籃球賽中場休息,他拿着水,看都沒看旁邊拼命加油的我,徑直走向坐在看台角落的她!顧承希有什麼好?不就是成績好點?裝得那麼清高!假清高!
7月9日 陰
爲什麼?爲什麼楚師兄眼裏只有她?她到底給他下了什麼蠱?我哪裏比不上她?!我比她漂亮!比她懂得討人喜歡!
7月11日 雨
畢業舞會,他是她的王子,挽着她的手跳第一支舞。聚光燈下,她笑得那麼刺眼!而我,像個躲在陰影裏的小醜!顧承希,你擁有的夠多了!爲什麼還要搶走他?!爲什麼總是你!爲什麼光芒都是你的?!我恨你!我恨你!!!
字裏行間是濃得化不開的怨毒,每一個感嘆號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
莫婉的手指用力地、近乎自虐般地劃過那些充滿惡毒詛咒的字句,指尖因爲用力而泛白。她翻到日記本最後幾頁空白處,那裏貼着一張泛黃的、從畢業集體照上剪下來的小照片——照片上,是穿着學士服、笑容明亮、眼神自信的顧承希。莫婉死死盯着那張照片,眼神陰鷙得如同淬了毒的冰。
她拿起手機,點開相冊裏那張剛剛偷拍的照片——顧承希屏幕上言祈陽光的笑臉。她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而扭曲的弧度,指尖在屏幕上操作着,毫不猶豫地將這張照片,發送給了通訊錄裏那個標注爲“楚師兄”的號碼。
發送成功的提示亮起。莫婉將手機丟在昂貴的羊毛地毯上,身體深深陷進沙發裏。她拿起日記本,緊緊抱在胸前,像抱着一個扭曲的信仰。窗外的霓虹在她空洞的瞳孔裏明明滅滅,映照着一張被嫉妒徹底吞噬、逐漸滑向瘋狂邊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