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裏,燈光慘白。
易中海屁股下的鐵椅子,像是長滿了針,讓他怎麼坐都覺得扎得慌。
對面那個叫張秘書的年輕人,從頭到尾就沒說過幾句話,只是低頭寫着什麼,那支鋼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撓得他心頭發毛。
他已經把那套“爲了孩子好”的說辭,翻來覆去講了三遍。
終於,張秘書停下了筆。
“易中海,你到現在還覺得,這只是鄰裏糾紛?”
張秘書的聲音很平,卻讓易中海的後背瞬間竄起一股涼氣。
“程錚同志,已經醒了。”
“他要親自和你對質。”
轟!
這兩句話,像兩記重錘,狠狠砸在易中海的腦門上!
他沒死?
那個小畜生,竟然沒死?!
他所有的算計,所有脫罪的借口,全都建立在程錚已死,死無對證的基礎上。
可他現在活了!
“不……不可能……”易中海嘴唇發白,一個勁地哆嗦。
張秘書懶得理他,只是朝門口的戰士使了個眼色。
隔壁,一間漆黑的觀察室。
厚重的單向玻璃,將兩個世界徹底隔絕。
程錚坐在輪椅上,頭上纏着紗布,臉色還有些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駭人。
他靜靜地坐着,看着玻璃另一頭那個已經方寸大亂的老人,像在看一具即將腐爛的屍體。
雷軍長站在他身後,寬厚的大手按在他的輪椅上,一言不發。
審訊室裏,一個戰士走到了易中海面前。
“程錚同志,就在隔壁看着你。”
易中海的身體猛地一僵,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那面黑漆漆的玻璃,仿佛能穿透那層黑暗,看到那雙讓他午夜夢回都會驚醒的眼睛。
恐懼瞬間被求生的本能壓下。
他看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小錚!小錚是你嗎?!”
易中海猛地從椅子上竄起來,瘋了似的撲到玻璃前,用手“砰砰”地拍打着,聲音裏全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委屈。
“你沒事!太好了!你可嚇死一大爺了!”
他演得情真意切,就差當場掉幾滴眼淚。
“小錚,你快跟這幾位解放軍同志解釋解釋!這都是誤會!天大的誤會啊!”
“一大爺都是爲你好!你還小,你爹媽留下的錢、工作,你把握不住!院裏人心雜,一大爺是怕你被人騙了,才想着幫你保管!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觀察室裏,張秘書看向程錚,等待他的指示。
程錚伸出手,按下了桌上的通話器開關。
一陣輕微的電流聲後,他那沙啞卻平靜到沒有一絲波動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了審訊室。
“易中海。”
沒有“一大爺”,而是直呼其名。
易中海的哭喊戛然而止。
“你說爲我好,我倒想問問你。”
程錚的聲音,平得像一條直線。
“那一腳踹在我心口,是想幫我通通氣血?”
“抓着我的頭往八仙桌的桌角上撞,是想幫我開竅,讓我更聰明一點?”
“我流了一地的血,你讓賈東旭把我拖去柴房,是怕我躺在地上着涼?”
一連串的問話,不帶一個髒字,卻字字誅心!
易中海臉上的悲情瞬間凝固,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我……我那是……我那是氣急了!你這孩子不聽話,我……”
“不聽話,就該死嗎?”程錚打斷了他,“你不是說幫我保管嗎?爲什麼要深夜闖進我父母的靈堂?國家的政策,哪一條寫着‘保管’孤兒財產,需要用拳腳?”
“你說院裏人心雜,怕我被騙。那你爲什麼不去找街道辦?不去找派出所?你這個一大爺,是院裏選的,還是你自己封的?誰給你的權力,來‘保管’我家的東西?”
“還有我妹妹,程雨,一個還在襁褓裏的嬰兒。你說她礙事,要送去福利院。易中海,這也是爲她好嗎?讓她從此無父無母,無兄無親,就是你所謂的‘好’?”
程錚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起伏,那是一股壓抑到極致的,冰冷的怒火。
“別演了,易中海。”
“你不是在幫我,你是在吃絕戶!”
“你是在謀殺!你是要用我命給賈家添磚加瓦”
最後這句話,如同宣判,狠狠砸在易中海的天靈蓋上!
他那套僞善的皮囊,被程錚一層一層,剝得幹幹淨淨,露出了裏面最肮髒、最貪婪的內核。
“你!你個小畜生!”
溫情牌徹底失效,易中海終於撕下了最後的僞裝,露出了猙獰的獠牙。他指着那面漆黑的玻璃,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
“你個白眼狼!忘恩負義的東西!沒有我,你爹不在的時候,是我幫助你們娘三,是我護着你們?!”
“我幫了你,你就這麼報答我?你竟然要置我於死地!程建國英雄一世,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心狠手辣的玩意兒!”
他開始瘋狂地進行道德綁架。
觀察室裏,雷軍長聽得眉頭緊鎖,身上的氣壓越來越低。
程錚卻笑了。
那笑聲通過擴音器傳出去,沙啞,幹澀,充滿了嘲弄。
“幫我?”
程錚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爹媽的工資,是院裏最高的。逢年過節,哪次來看你,給你送的禮少了?你所謂的好,就是隔三差五來我家順點油,拿點米?這就是你掛在嘴邊的幫助之恩?”
“易中海,你不是在幫我,你是在吸我家的血。”
“我爹是英雄,他用命保家衛國,換來山河無恙。而你……”
程錚的身體微微前傾,湊近了話筒,聲音壓得很低,卻帶着一股令人靈魂戰栗的寒意。
“……是趴在英雄屍體上,貪婪吸血的蛆蟲。”
“嗡——!”
易中海的腦子,徹底炸了。
蛆蟲……
他竟然被這個他一直看不起的小子,罵作蛆蟲!
一股血氣直沖頭頂,他眼前陣陣發黑,身體晃了晃,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多說無益。”
程錚的聲音,爲這場對質,畫上了最後的句號。
“等着吃槍子吧。”
說完,他關掉了通話器。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審訊室裏,易中海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雙眼無神,嘴裏無意識地重復着:“蛆蟲……槍子……完了……全完了……”
他幾十年來苦心經營的體面、尊嚴、算計,在這一刻,被徹底碾成了齏粉。
觀察室裏,程錚靠回輪椅,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胸中那股鬱結了數日的滔天怨氣,終於疏散了些許。
雷軍長和張秘書看着他,這個少年在經歷了如此慘痛的變故後,所表現出的冷靜、理智和狠辣,遠遠超出了他的年紀。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少年,這是一塊被血與火淬煉過的鋼。
程錚睜開眼,眼中的冰冷散去,恢復了幾分少年人該有的清澈。
他轉頭,看向窗外。
雪已經停了,灰蒙蒙的天空下,軍區大院裏一片肅殺。
“首長。”程錚的聲音有些虛弱,但很堅定,“我想……回院裏一趟。”
張秘書一愣:“回去?現在?”
“嗯。”程錚點了點頭,“我媽……的靈堂還在。”
“家裏的東西,被他們翻得亂七八糟,總得回去收拾一下。”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還有些賬,也該當着全院人的面,一筆一筆,算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