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兩個人都沒再提此事，程曜第二天一大早給她做了頓早飯，就直接背着包回學校宿舍住了。
又過了三天，這天早上七點，江嫣去樓下健身房爬了個坡，剛準備回家收拾一下就去上班，結果在電梯門口碰到了程曜。
程曜似乎剛剛洗完頭發，頭發吹得半幹不幹的，還有點炸毛。
他穿着灰色的衛衣和運動短褲，身上背着包，手裏拎着紙袋，胸口仍舊帶着那條江嫣給他買的Tiffany狗牌項鏈——那是她當年送他的十八歲生日禮物之一，程曜對這條項鏈似乎情有獨鍾，幾乎是天天戴着。
表情有些蒙蒙的，眼睫微垂，眼下有點青，沒睡醒一樣。
一見到江嫣，他眼神瞬間清醒了一點，開口道：“……我回來拿東西。我學長的書被我落家裏了。”
江嫣看着他這個小表情，心裏總覺得不是滋味，語氣有些軟地道：“……你吃早飯了嗎？”
程曜點點頭，提了提自己的紙袋：“吃過了，我給你帶了熊爪包和美式。”
電梯叮的一聲到了10樓，程曜用手擋着門讓她出去。
江嫣邊走邊道：“……其實，你也不用一直在宿舍，你平時不怎麼住宿舍，睡不好吧？……你小時候就認床。”
程曜打了個哈欠：“我不在，你安心一點。”
江嫣一咬牙道：“……那天我也是一時說氣話，誰讓你先發制人還埋怨起我來了……”
程曜用指紋開了門，邊開邊淡淡道：“……我不是埋怨你，我是有點想你，我在美國那三個月你也不理我，還出去應酬，我有點害怕。”
江嫣怔了一下，站在門口說不出話，程曜回頭沖她笑了一下：“時間還來得及，你先把早餐吃了。”
紙袋裏的早餐被程曜拿出來擺在島台上，他自己進了自己的房間，不一會兒就走了出來。
江嫣一邊吃着面包，一邊思忖着開口：“……我還沒問你，這次去完你有什麼想法，想不想出國讀個研？”
“不想。”
程曜回答得斬釘截鐵。
江嫣皺了一下眉：“……不用擔心錢的問題，我同事說你這個專業和績點，不出去念個商科很浪費的。”
她對這些也不大懂，她學歷還沒她小助理高呢。
“我在國內就好了，”程曜開口：“一樣可以讀，我申請了保本校的研究生。”
江嫣被噎了一下。
程曜在廚房整理東西的手頓了一下，回頭看她，開口道：“你讓我出國研學……不僅是想我走三個月，還想打算送我出去兩年嗎？”
江嫣怔了一下，一時有些語塞，三年前那種窒息感又回到了胸口。
程曜當年的高考成績，完全可以去京城讀TOP2。
招生的老師都把電話打到家裏了，甚至問了家裏地址，要過來拜訪。
被程曜硬生生給拒絕了。
選了江嫣工作這裏的J大。
雖然J大也是TOP5之一,
可TOP2和TOP5能一樣麼？
江嫣當年氣得差點犯心髒病，可程曜決定的事兒誰也改不了，兩個人大吵一架。
22歲的江嫣對着電腦跟他拍桌子，看到他私下改掉的志願，眼圈都紅了一大片。
“你到底腦子出了什麼問題，放着最好的學校不去，非要來我這破地方！那是全中國最好的大學，最好的，最好的！我他媽的拼了命在外面幹，幹一輩子，都接觸不到那樣的人脈，你知道你到底放棄了什麼嗎？！程曜！”
十八歲的程曜只是表情極爲鎮定地看着她：“我有我自己的考慮，我能爲我自己的選擇負責。”
“你負責個屁！你懂什麼叫負責？”
“可我不想去京城，我不想去京城不行嗎？！”程曜說話的聲音忽然大了一點。
江嫣語氣一滯，忽然被噎了一下。
“你知道程家在京城，程少商和徐佩琳在京城，我去湊什麼？我到了京城一個親人也沒有了，我去江城就能天天見到你，這就是我的選擇。”
江嫣簡直有些無奈了，啞聲道：“可京城那麼大，你又見不到他們……我，我也可以去看你啊！還有寒暑假的不是麼？”
“……你不可能去看我，你那麼忙，這三年，你每年都只有過年回來。一年寒暑假也只有幾個月，我想天天見到你，每天！少一天也不是每天！”
“江嫣，你不用擔心我沒出息，我能爲我今天的選擇負責，我向你保證，就算去了J大，我未來也不會比去京城混得差！”
十八歲的少年說得信誓旦旦，那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意氣灼灼動人。
可在江嫣眼裏，卻只是未出象牙塔的天真。
她十七歲輟學去工廠幹活，十八歲家裏發生意外，母親去世，被債務逼得背井離鄉出去打工，見慣了社會的現實和殘酷。
她看着程曜，他上學時候多苦啊，要不是學校政策好，給了那麼多補貼，他差點都沒高中念了！
他那麼刻苦，那麼優秀，高考，是他光明前途的第一步。
他沒靠程家半分，自己硬考了個狀元。
臨門一腳，卻要放棄最頂尖的那所大學。
整整一個暑假，江嫣都沒怎麼跟程曜說話，一看見他就氣得忍不住翻白眼。
可程曜什麼也沒反駁，暑假直接跟着她屁股後去了江城，他什麼都幹，打包發貨，扛東西跑拍攝，陪她熬夜改項目計劃書、跟工廠談合同……
他既懂事又不懂事。
江嫣很後悔，後悔沒有當初一狠心，私下直接把他的目標院校改了。
後來整整三年，這種後悔都若有若無地縈繞着她。
她想，程曜這麼選擇，也許有她的原因。
她十八歲就離開家來南方打工了，那時候程曜才十四歲，還在上初中，她除了給他打點錢，幾乎就沒怎麼管過他。
他自己每天上學放學，自己照顧自己，一個人度過了整整四年的時間。
哪怕後來的高中是住宿學校，他看到別的同學都有家人時不時來探望，來送東西，噓寒問暖，大概也會覺得很孤獨委屈吧？
那個時候，她們兩個窮得很。
江嫣打三份工，賺的錢每個月還了債，也沒剩多少。
程曜能上那個高中，還是因爲他成績優異，學校幾乎把吃住行所有費用都減免了。
不然，程曜差點就背着包跟她一起出來打工了。
程曜上大學這三年，她能感覺到，他有點愛粘着自己，但分寸把握得很好。
他不會影響她的工作，反而在生活中很會照顧她，有空就幫她忙活生意的事情。
江嫣當時公司遇到麻煩，跟人打官司，都是程曜陪着她跑了好幾個月，辛辛苦苦才拿到賠款。
22歲的江嫣當時想，程曜一定是因爲身邊沒有家人，孤獨又沒安全感，才會那麼執拗地非要在她身邊上大學。
可如今，25歲的江嫣看着面前喝美式的男人，心中忽然產生了一點微妙的懷疑。
他甚至打算讀研都在她身邊讀。
……真的只是因爲要在家人身邊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