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襯衫的餘威持續了幾天。張偉每天的咖啡時間變得順暢了許多。林薇似乎也更願意和他多聊幾句，從咖啡口味聊到最近的天氣，甚至偶爾會抱怨一下難纏的客人。張偉雖然回應依舊稱不上妙語連珠，但至少不再死機，偶爾還能笨拙地接上一兩句帶着共情意味的話。
一切都在朝着李明遠“科學追求計劃”的預定軌道穩步推進。
直到周五下午。
周銳照例蹲在街角的盆栽後面進行“實地觀測”，蘇婉和李明遠則在工作室遠程“監工”。
張偉走進咖啡店，一切如常。點單，寒暄。林薇今天看起來心情很好，哼着輕快的小調給他做拿鐵。
“今天拉個什麼好呢？”她看着奶泡，自言自語般說道，“小兔子、小天鵝、小愛心都畫過了…”
張偉看着她的側臉，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睫毛上，投下小小的陰影。也許是連日來的訓練給了他勇氣，也許是那件粉襯衫真的賦予了某種魔力，又或者是林薇今天格外柔和的氣氛使然——總之，在沒有任何計劃、沒有任何理論指導、甚至大腦還沒來得及分析風險收益比的情況下，一句話脫口而出：
“要不…畫個你喜歡的圖案？隨便什麼都行。”
話一出口，張偉自己先愣住了。這完全偏離了李博士制定的“避免提出開放式要求，以免給對方造成壓力”的準則！
周銳在街角倒吸一口冷氣，對着麥克風壓低聲音：“我靠！張哥出息了！野性發揮了！”
工作室裏，蘇婉驚訝地捂住了嘴，眼睛彎起來，下意識地看向李明遠。
李明遠微微皺起了眉頭。這不在計劃內。開放式問題，回應不確定性太高，且可能暴露需求感，不符合“循序漸進”原則。
鏡頭裏，林薇也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我喜歡的圖案？我想想啊…”她歪着頭思考了幾秒，手上動作卻沒停，流暢地開始拉花，“給你畫只小腦斧吧！最近很喜歡！”
幾分鍾後，一杯帶着可愛卡通老虎圖案的拿鐵被推到了張偉面前。那只小老虎憨態可掬，額頭上還有個歪歪扭扭的“王”字。
“哇…謝謝，很可愛。”張偉看着杯子，由衷地說。這次語氣自然多了。
“不客氣呀。”林薇擦着手，隨口問道，“周末有什麼打算嗎？去看最近很火的那部電影嗎？”她只是習慣性的客套閒聊。
又一個計劃外的變量！
按照李明遠的計劃，提出邀約應該是在下個階段，並且需要精心設計話術和環境。現在時機、場合都不對！
張偉的心髒又開始砰砰狂跳。大腦裏的理論體系警報狂響，但另一種更原始的本能——或許是連日的訓練提升了他的自信，或許是那只小老虎給了他勇氣——壓過了警報。
他幾乎是屏着呼吸，抓住了這個一閃而逝的機會，按照共情訓練裏蘇婉強調的“輕鬆、給予拒絕空間”的原則，嚐試性地開口：
“還沒定。那部電影…我也有點興趣。你…如果想看的話，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去？”聲音有點發緊，但意思表達清楚了。
非計劃性邀約！直接提出！
街角的周銳已經激動得開始捶地了（幸好地上幹淨）。
蘇婉在工作室裏小小地“哇”了一聲，雙手握在胸前，一臉期待地看着屏幕。
李明遠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風險太高！被當面拒絕的概率超過70%！這會導致前期積累的好感度大幅下降！張偉應該用更模糊的方式回應，比如“聽說不錯，還沒找到人一起”，然後等待更合適的時機…
林薇顯然沒料到這個回應。她擦拭咖啡機的手停頓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驚訝，隨即浮現出一點淡淡的紅暈。她沒有立刻回答。
空氣凝固了幾秒。張偉的心沉了下去，開始後悔自己的莽撞。理論是對的，他搞砸了…
就在他準備開口補救，說“不方便也沒關系”時，林薇忽然笑了笑，聲音比剛才輕快了一些：“好啊。明天下午那場怎麼樣？我三點下班。”
邀約…成功了？！
張偉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所有的理論、模型、概率全部蒸發。他只會愣愣地點頭：“好…好的！明天下午三點！”
直到他拿着那杯小腦斧拿鐵，同手同腳地走出咖啡店，臉上還帶着一種夢遊般的表情，他都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YESSSSSS！”周銳從盆栽後面跳出來，沖過來抱住還在懵圈的張偉，“張哥！你做到了！你A上去了！還成功了！電影票！快！訂票！我來選座！必須中間最佳觀影區！”
工作室裏，蘇婉開心地幾乎要跳起來，她轉向李明遠，語氣興奮：“學長！看到了嗎？他成功了！自己做到的！太棒了！”
然而，李明遠卻站在白板前，看着上面條理清晰的計劃流程圖，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成功了。結果是好的。
但是…完全不符合計劃。
沒有按部就班的鋪墊，沒有精心設計的話術，沒有控制變量，沒有風險評估。就像一個完美的化學實驗，突然被投入了一種未知催化劑，結果雖然驚人，卻無法用現有理論解釋。
這顛覆了他一貫的認知。他相信規律，相信邏輯，相信可控的步驟。而張偉這次的成功，更像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或者，是某種他尚未理解的情感領域的混沌原理？
“學長？”蘇婉注意到他的沉默，走過來，“你怎麼了？這不是好事嗎？”
李明遠回過神，推了推眼鏡，試圖用理性分析覆蓋掉那份困惑：“是好事。但這屬於小概率事件。成功率建立在前期接觸建立的初步好感基礎上，但方式具有高風險性，不可復制，不建議作爲標準策略…”
蘇婉看着他一本正經分析的樣子，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李明遠頓住：“你笑什麼？”
“我笑你啊，學長，”蘇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帶着幾分調侃，“你的理論完美解釋了他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卻解釋不了他最後那一步爲什麼會成功，對不對？”
李明遠語塞。確實如此。
蘇婉笑着搖搖頭，語氣溫柔卻帶着力量：“因爲感情本來就不是百分之百按計劃來的呀。有時候，就需要那一點突如其來的勇氣，那一點計劃外的沖動。理論是地圖，能保證我們不迷路，但真正動人的風景，往往出現在地圖上沒標注的小路上。”
她指了指白板上那個代表成功的對勾：“你看，結果不是很好嗎？”
李明遠看着那個對勾，又看看屏幕上被周銳拉着、依舊一臉懵懂但掩不住喜悅的張偉，最後目光落在蘇婉帶着笑意的臉上。
地圖和小路…
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一直過於專注於研究地圖的繪制，卻忽略了可能存在的、更美妙的風景。
而這種忽略，似乎讓他錯過了很多。
一種前所未有的、模糊的念頭在他心裏悄悄滋生。
也許，他該試着…偶爾也離開地圖規劃的道路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