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那口標準得近乎優雅的帝國官話，如同在平靜的冰面投下了一顆石子，瞬間改變了場間的氣氛。灰羽軍官眼中的訝異迅速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審視。他並未立刻回答，銳利的目光在凌薇蒼白而平靜的臉上逡巡，仿佛要透過那層虛弱，看穿她背後隱藏的一切。
石猛等人屏住了呼吸，手心裏全是汗。他們聽不懂帝國官話，卻能感受到那無聲的、在凌薇與軍官之間流轉的壓力。
片刻後，灰羽軍官微微頷首，用帝國官話回應，聲音低沉而帶着金屬般的質感：“可。”
只是一個字，卻讓石猛等人懸着的心落下了一半。對方接受了凌薇的提議，這意味着，至少暫時，直接的沖突避免了。
凌薇微微側身，對木牙低聲吩咐了幾句。木牙立刻轉身，飛快地跑向村落邊緣那座最早建成的、也是最大的公共雪屋。
凌薇則對石猛和阿木爾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陪同自己，然後對灰羽軍官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指向村口那座特意清理出來的、獨立的雪屋。
灰羽軍官利落地翻身下馬，動作矯健。他只帶了那名副官，將其他騎士留在原地警戒，跟着凌薇幾人，走向雪屋。他的步伐沉穩，目光卻如同探照燈一般，掃過沿途的每一座雪屋的結構，觀察着村民們的表情和狀態。
雪屋內，林嫂已經帶着兩個婦人，用最快的速度，用幹淨的石塊壘砌了一個簡易的“桌子”和幾個“凳子”——其實就是表面平整的大石塊。桌子上，擺放着幾個用標準陶罐盛放的熱水，熱氣嫋嫋升起，在這冰冷的空氣中顯得格外珍貴。
灰羽軍官走進雪屋，第一感覺是溫暖。不同於石屋的陰冷，雪屋內部溫度適宜，空氣流通卻很好，沒有絲毫悶濁感。他目光掃過那簡單的石桌石凳，以及陶罐中清澈的熱水，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這群“流民”所展現出的秩序、整潔以及對生活質量的追求，遠超他的預期。
他沒有客氣，在凌薇的示意下，坐在了主位的石凳上。副官按刀立於其身後。
凌薇在石猛的攙扶下，坐在他對面，石猛和阿木爾則站在她身後左右，如同護衛。
“條件簡陋，只有熱水，怠慢貴客了。”凌薇再次開口，語氣不卑不亢，用的是帝國官話。她並未主動介紹自己，仿佛她只是一個普通的、恰好會帝國話的村民代表。
灰羽軍官沒有去碰那陶罐，他的目光鎖定凌薇：“你的帝國官話，從何處學來？” 這個問題直指核心，帶着不容置疑的審問意味。
凌薇早已準備好答案，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可能泄露的情緒，聲音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追憶與傷感：“幼時家中曾有商隊往來帝國，耳濡目染，學得一些皮毛。後來……遭遇變故，流落至此，與諸位鄉親相依爲命。” 她將“流落”和“相依爲命”稍稍加重，意在強調群體的凝聚力，而非她個人的特殊。
灰羽軍官不置可否，顯然並未完全相信。他轉而問道：“這些雪屋，還有外面種植的作物，都是你們‘琢磨’出來的？” 他刻意重復了石猛之前的用詞，語氣中帶着一絲玩味。
“衆人拾柴火焰高。”凌薇避重就輕，“爲了活下去，大家集思廣益，慢慢摸索出來的。” 她再次將功勞歸於集體。
“哦？”灰羽軍官身體微微前傾，帶來的壓迫感驟增，“那外面的矮牆和陷坑呢？也是爲了防備‘野獸’？” 他特意在“野獸”二字上頓了頓，意有所指。
石猛和阿木爾的心提了起來。
凌薇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迎上對方：“野獸，也包括那些不請自來、心懷惡意的……人。我們只求一片安身立命之地，無意與任何人爲敵，但也需有保護自身和勞動成果的能力。” 她的話語柔和，卻帶着不容侵犯的底線。
示弱，但不怯懦；展現價值，也展示防御的決心。
灰羽軍官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伸手，端起了面前那罐一直沒動過的熱水。他沒有喝，只是感受着陶罐傳來的溫度，指尖在罐壁上輕輕敲擊。
“這片土地，屬於天霜帝國。”他緩緩說道，語氣平淡，卻帶着帝國法規般的重量，“任何在此定居的族群，都需向帝國繳納稅賦，服從管轄。”
終於，提到了最關鍵的問題——歸屬與統治。
凌薇的心髒微微收緊，她知道，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