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侯亮平走了。
漢東，天亮了。
祁同偉的老家，一個在地圖上需要用放大鏡才能找到的小山村，今天有點不一樣。
村口那棵據說有幾百年歷史的老槐樹下，聚滿了人。
男女老少，裏三層外三層。
所有人的表情，都跟見了鬼似的。
不，比見了鬼還誇張。
他們面前，停着一溜的黑色轎車，還有幾輛一看就很高檔的工程勘探車。
一群穿着白襯衫，氣質一看就跟村裏不是一個畫風的人，正圍着一張巨大的圖紙，指指點點。
村長趙老四哆哆嗦嗦地遞上一根煙。
“領導，您，您剛才說啥。”
爲首的一個戴金絲眼鏡的中年人，笑了笑，推開他的手。
“老鄉，我再說一遍。”
“根據國家最新發布的‘區域振興重點扶持計劃’，你們村，以及周邊的幾個鄉鎮，被列爲了核心示範區。”
“啥，啥區。”
趙老四感覺自己腦子不夠用了。
金絲眼鏡很有耐心。
“簡單說，就是要大開發。”
“你們這裏的房子，都要拆。”
“然後，會統一規劃，建新的住宅小區，配套學校，醫院，商場。”
這話一出，人群直接炸了。
“拆我們房子，那我們住哪。”
“就是，想趕我們走。”
金絲眼鏡旁邊的助理趕緊站出來。
“大家不要急，聽我們說完。”
“這次拆遷，不是趕你們走，是給你們換新房子。”
“所有人的房子，都會按照市場最高價進行評估，然後進行1.5倍的現金補償。”
“如果不要現金，也可以選擇置換新房，一平米換一點五平米的新房，位置隨便挑。”
全場死寂。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懵了，一個個張大嘴巴，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一賠一點五。
現金。
這什麼概念。
天上掉餡餅也沒這麼掉的吧。
趙老四第一個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問。
“領，領導，您沒開玩笑吧。”
金絲眼鏡笑了。
“國家政策，怎麼會開玩笑。”
“不僅如此。”
他指了指遠處那片連綿不絕的大山。
“這裏，要修一條路。”
“不是普通的路。”
他頓了頓，扔出一個重磅炸彈。
“是高鐵。”
轟。
人群的腦子，徹底炸了。
高鐵。
那是什麼玩意兒。
電視上看過。
嗖一下，從南到北就幾個小時。
那都是大城市才有的東西。
修到他們這鳥不拉屎的山溝溝裏來。
做夢都不敢這麼做啊。
“領導，這，這得花多少錢啊。”一個村民顫抖着問。
金絲眼鏡沒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錢的事情，你們不用擔心。”
“你們要做的，就是配合工作，籤好字，然後準備住新房，過好日子。”
這話，太有殺傷力了。
樸實的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到了村長趙老四身上。
趙老四深吸一口氣，看着金絲眼鏡，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
“領導，我能問問不。”
“這麼好的事，爲啥，會輪到我們這啊。”
是啊。
這是所有人心裏的疑問。
他們窮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
上面也不是沒來過扶貧的，送點米面油，修個小水渠，了不起了。
像這種直接把整個地方翻天覆地改造一遍的，簡直是神話。
金絲眼鏡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帶着一絲意味深長。
“因爲。”
“你們這裏，出了個好兒子。”
好兒子。
誰。
全村人面面相覷。
突然，一個角落裏，一個老太太猛地一拍大腿。
“是同偉。”
“是祁同偉。”
“咱們村出去的那個娃子。”
這三個字，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所有人的迷霧。
對啊。
祁同偉。
除了他，還能有誰。
人群再次沸騰了。
“我的天，是同偉娃子。”
“我就說這娃子有出息。”
“處長唉，這麼大的官，原來真能給家裏辦事啊。”
“這哪裏是辦事，這簡直是把天上的金山搬下來了。”
趙老四激動得老臉通紅，一把抓住金絲眼鏡的手。
“領導，這真是同偉他……”
金絲眼鏡不動聲色地抽出手，笑着說。
“我們只負責執行上面的政策。”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個項目能落地，祁同偉同志，在京城出了大力氣。”
好家夥。
官方認證了。
這一下，再也沒有人懷疑了。
短暫的震驚過後，整個村子，整個鄉鎮，都陷入了一種巨大的，近乎癲狂的喜悅之中。
家家戶戶，奔走相告。
祁同偉的名字，一夜之間，傳遍了十裏八鄉。
不。
是百裏，千裏。
人們說起他，不再叫他祁廳長。
而是叫他“活菩薩”。
祁家的祖墳，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天天有人去燒香。
那架勢，比拜財神爺還虔誠。
……
與此同時。
一列開往漢東的火車上。
侯亮平靠在窗邊，看着飛速倒退的風景，眼神冰冷。
他一夜沒睡。
腦子裏，全是鍾小艾說的那些話。
“他不在規則之內。”
“你捅的可能不是天，是撐着天的柱子。”
“他們是在保護一種秩序。”
這些話，像魔咒一樣，在他腦海裏盤旋。
但他不信。
什麼秩序。
什麼規則之外。
只要是貪官，就一定有馬腳。
只要是腐敗，就一定有證據。
他不信這個世界上，有自己查不了的人，有自己辦不了的案子。
祁同偉。
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背後的那堵牆，到底是什麼。
我侯亮平，來了。
我一定要把你這張皮，扒下來，看看裏面到底藏着什麼牛鬼蛇神。
他拿出手機，開始搜索關於祁同偉的一切公開信息。
侯亮平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這種人，他見得多了。
爲了往上爬，不擇手段。
一旦大權在握，第一件事，就是瘋狂斂財。
尤其是，補償自己那可憐又可悲的過去。
對了，他的老家。
侯亮平眼神一凝，在地圖上找到了那個小山村的名字。
窮鄉僻壤。
這種地方出來的人，對金錢和權力的渴望，往往比任何人都要強烈。
這，就是突破口。
侯亮平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搜集着所有關於那個地方的信息。
然而，下一秒。
他看到了幾條最新的新聞推送。
【漢東省啓動史上最大規模鄉鎮改造工程，總投資超千億】
【國家級重點項目‘漢東之心’高鐵線正式立項，將貫穿數個貧困山區】
【‘區域振興’樣板工程落地漢東，祁同偉家鄉成最大受益者】
侯亮平的瞳孔，猛地收縮。
千億投資。
高鐵。
家鄉成最大受益者。
這幾個詞，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好家夥。
我直接好家夥。
他還在火車上呢。
證據自己就送上門了。
這吃相，也太難看了吧。
前腳剛當上政保處處長，後腳就給自己老家拉了千億的項目。
這他媽不是腐敗是什麼。
這簡直是把“我是貪官”四個字，刻在臉上了啊。
侯亮平氣得渾身發抖，差點把手機捏碎。
他現在終於明白，鍾小艾說的“那堵牆”是什麼了。
能調動千億資金，能拍板一條高鐵線路。
這背後的能量，確實通天了。
但是。
能量再大，也不能這麼幹。
這是國家的錢。
不是你祁同偉家的。
侯亮平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甚至有點迫不及待了。
祁同偉。
你等着。
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