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雖退,沈知微卻覺得心口仿佛壓了一塊巨石,比那浸水的棉被更沉。蕭景玄徹夜的守護,與其說是溫情,不如說是一場無聲的審訊。他試圖在她最脆弱時不設防的囈語中,捕捉名爲“細作”的證據。
她必須做點什麼,扭轉這致命的被動局面。
恰在此時,蕭景玄以“靜養”爲由,命人將一批積壓的陳年舊賬冊送到了她院中,美其名曰“打發時間”。
看着那幾大箱蒙塵的賬本,沈知微瞬間明了。這仍是試探,換了一種更迂回的方式。他給了她接觸“核心”數據的機會,想看她如何“表演”。
小梅愁眉苦臉:“小主,您病還沒好利索呢,看這些勞什子作甚?”
沈知微指尖拂過賬冊封面的灰塵,眼底卻掠過一絲屬於前世家畜……不,是資深會計師的光芒。既然躲不開,那就把這試探,變成她的舞台!
她不再“藏拙”,也不再滿足於小打小鬧的流程優化。她要讓他看到,她擁有的,絕非區區後宅爭寵的心機,而是能點石成金的……商業頭腦!
接下來的幾日,沈知微院中燈火常明。她以養病爲由閉門謝客,全身心撲在那些混亂的賬目上。算盤珠子的噼啪聲(她讓小梅找來的)與炭筆劃過草紙的沙沙聲交織。她不僅理清了歷年虧空漏洞,更運用現代宏觀經濟學理念,結合王府名下的田莊、鋪面現狀,撰寫了一份詳盡的《王府產業優化與開源節流可行性報告》。
報告中,她首次引入了“績效考核”(KPI雛形)、“成本效益分析”、“差異化經營”等概念。指出單純節流有限,需從“開源”入手,提議將部分經營不善的田莊轉向高附加值的經濟作物種植,關閉虧損鋪面,集中資源打造特色商號,甚至提出了初步的“會員預存”營銷策略。
字字珠璣,句句驚心。
當這份遠超時代認知的報告,連同梳理清晰的賬目分析,被暗衛原封不動地呈到蕭景玄案頭時,書房內陷入了長久的死寂。
蕭景玄逐字逐句地看着,越看,眸色越是深沉,捏着紙張的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這絕非一個深閨女子,甚至絕非一個普通幕僚能有的見識!這其中的格局、眼光、對商事運作的理解,已隱隱觸及國策層面!她若爲細作,派出她的勢力,所圖究竟有多大?還是說……她背後真有精通商道與經濟的高人?
可暗衛徹查的結果,沈家絕無此能人,她入府後也再無外界聯系。
那麼,這些驚世駭俗的想法,難道真源於她自身?
那個在他懷中瑟瑟發抖、會因爲月事而羞窘推脫的小女子,與此刻筆下勾勒出商業帝國雛形的“謀士”,真的是同一個人?
巨大的認知撕裂感,讓他素來冷靜的心湖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再次踏入沈知微的小院,手中拿着那份報告。
沈知微正披着厚鬥篷,坐在院中曬太陽,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神情卻異常平靜,仿佛早料到他會來。
“王爺。”她起身行禮,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報告上,心下了然。
蕭景玄將報告放在石桌上,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鎖住她:“這份東西,作何解釋?”
沈知微迎着他的目光,不閃不避,語氣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坦然:“王爺明鑑,妾身只是想證明,妾身的價值,不在於後宅爭風吃醋,更不在於您所懷疑的那些陰暗伎倆。妾身或許……比較會賺錢?”
她微微偏頭,甚至嚐試扯出一個輕鬆的笑容,盡管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狂跳。她在賭,賭一個野心勃勃、致力於掌控權力的王爺,無法拒絕“富可敵國”的誘惑。
蕭景玄深邃的眼底風雲變幻,懷疑、審視、震驚、探究,最終沉澱爲一種極其復雜的幽光。他上前一步,逼近她,兩人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比較會賺錢?”他重復着她的話,聲音低沉而危險,帶着一種全新的、審視稀世珍寶般的目光,“沈知微,你究竟還有多少驚喜……或者說,驚嚇,是本王不知道的?”
他伸手,不是觸碰她,而是按在了那份報告上,力道之大,幾乎要將紙張按穿。
“你可知,僅憑這其中幾條,若流傳出去,會在這京城掀起何等風浪?”
沈知微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站穩:“妾身不知。妾身只知,這些東西或許對王爺有用。妾身……願爲王爺效勞,只求一方安穩。”
“效勞?”蕭景玄低笑一聲,那笑聲裏聽不出喜怒,只有無盡的探究,“以你的‘才華’,只求一方安穩?沈知微,你的胃口,恐怕不止於此吧?”
他不再看她,拿起那份沉重的報告,轉身離去。走到院門處,他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只留下一句冰冷卻意味深遠的話:
“好好‘養病’。你的‘才能’,本王……拭目以待。”
望着他消失在院門口的玄色背影,沈知微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後背已是一片冷汗。
她知道,危機並未解除。她只是成功地,將他對“細作”的懷疑,轉變成了對“未知價值”的極度好奇與掌控欲。
她從“需要嚴查的隱患”,變成了“需要掌控的利器”。
前路依舊吉凶未卜,但至少,她爲自己,撬開了一絲生機。
細作?不,從今天起,她要讓他看到的,是一個能點石成金的——“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