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凝固了。
梁念西整個人都懵了,大腦一片空白。
她趴在一個堅硬溫熱的胸膛上,鼻息間全是陌生的,帶着山野鬆木味道的男性氣息。
耳邊是他有力的心跳,咚,咚,咚,一下下,震得她耳膜發麻。
她這是……把裴少珩給撲倒了?
這個認知讓她渾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臉頰瞬間燒得滾燙。
裴少珩也僵住了。
女孩柔軟的身體緊貼着他,發絲散在他的脖頸間,又輕又癢。他甚至能感覺到她微亂的呼吸,溫熱地噴灑在他的皮膚上。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下意識想推開她,手臂卻被她死死抱着,根本動彈不得。
“梁念西。”
他開口,嗓音帶着一絲摔倒後的沉悶和壓抑。
“你打算在我身上趴到什麼時候?”
一句話,瞬間將梁念西從混亂中驚醒。
她觸電般地彈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爬開,因爲動作太急,膝蓋還在地上磕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太丟人了!
她長這麼大,就沒這麼丟人過!
爲了一個烤紅薯,她竟然跟個潑婦一樣跟人廝打,還把人給撲倒了!
梁念西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讓她鑽進去。
裴少珩撐着地面坐了起來,他活動了一下被她壓麻的手臂,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動作不緊不慢,但緊抿的唇線暴露了他此刻不佳的心情。
他瞥了一眼不遠處那個孤零零躺在草地上的烤紅薯,又看了一眼滿臉通紅,窘迫得快要哭出來的梁念西。
“出息。”
他從齒縫裏擠出兩個字,滿是嘲諷。
梁念西的羞憤瞬間被怒火取代。
“你管我!要不是你搶我的紅薯,會這樣嗎!”
她梗着脖子,強行狡辯。
裴少珩被她這顛倒黑白的本事氣笑了。
“你的紅薯?這山上哪個東西刻了你梁大小姐的名字?”
他站起身,走到那個烤紅薯旁邊,用腳尖輕輕踢了踢。
“現在,它是我的了。”
說完,他彎腰就要去撿。
“不許動!”
梁念西急了,也顧不上什麼臉面了,再次沖了過去,護食的小獸一樣張開雙臂攔在他面前。
“裴少珩,你講不講道理!我餓得快死了,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嗎?”
她實在是沒辦法了,只能放低姿態,語氣裏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委屈。
裴少珩撿紅薯的動作頓住了。
他抬起頭,火光映着他深邃的輪廓,那雙總是帶着冷嘲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確實很狼狽。
頭發亂了,臉上還沾着灰,那身還算幹淨的衣服也變得皺巴巴的,尤其是那雙眼睛,又紅又亮,像是被逼到絕境的兔子。
他沉默了片刻。
梁念西被他看得心裏發毛,以爲他又要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誰知,他只是伸腳將那個烤紅薯朝她的方向一踢。
紅薯滾到了她的腳邊。
“拿着。”
他的口氣依舊不怎麼好,硬邦邦的。
“滾。”
梁念西愣住了。
他……就這麼給她了?
她低頭看看腳邊的戰利品,又抬頭看看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怎麼?還要我親手喂你?”裴少珩不耐煩地擰起眉。
“我才不要!”
梁念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彎腰撿起那個還帶着滾燙溫度的烤紅薯,緊緊抱在懷裏,仿佛那是絕世珍寶。
燙得她直抽氣,卻怎麼也舍不得鬆手。
她警惕地看了裴少珩一眼,抱着紅薯,一步一步地往後退。
“今天的事,你要是敢說出去……”
“趕緊消失。”裴少珩根本不給她威脅的機會,直接轉過身,背對着她,開始收拾地上的那只野兔,一副懶得再多看她一眼的樣子。
梁念西的狠話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
她瞪着他寬闊的背影,憤憤地跺了跺腳,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朝林子外跑去。
身後,裴少珩處理野兔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聽着那跌跌撞撞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直至消失,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抬手摸了摸剛才被她枕過的胸口。
那裏的心跳,似乎還沒平復下來。
……
尾收的時候,大隊組織所有知青下地撿稻子。
清晨的田野上霧氣蒙蒙,收割後的稻茬參差不齊地戳在地裏,露水打溼了鞋面。梁念西跟在隊伍最後面,手裏拎着個破竹籃,一臉生無可戀。
“梁知青,動作快點!別磨磨蹭蹭的!”王大姐站在田埂上,雙手叉腰,扯着嗓子喊。
梁念西心裏罵了一萬遍,臉上卻只能陪着笑:“來了來了。”
她彎下腰,學着前面幾個女知青的樣子,在稻茬間翻找遺落的稻穗。指甲縫很快塞滿了泥,手背被稻茬劃出一道道細小的血痕,火辣辣地疼。
“哎喲,咱們梁大小姐也有幹活的一天呐。”不遠處傳來李娟陰陽怪氣的聲音。
梁念西抬頭,看見那個燙着兩個小辮的尖嘴女人正和孫紅湊在一起,眼神往她這邊飄。
“可不是,手白嫩的,一看就沒吃過苦。”孫紅接話,聲音故意拉得老高,“也不知道能撐幾天。”
梁念西攥緊手裏的竹籃。
要是在以前,她早沖上去撕爛這兩個女人的嘴了。可現在……她咬了咬牙,繼續低頭撿稻子。
忍。
都是階級姐妹,不能打。
就在這時,腳下一滑。
梁念西整個人失去重心,身體前傾,“啪嘰”一聲摔進了泥地裏。
竹籃飛了出去,裏面好不容易撿的那幾把稻穗撒了一地。
“啊——”她疼得叫出聲來,膝蓋磕在一塊尖銳的石頭上,鑽心地疼。
“哈哈哈哈!”李娟和孫紅毫不掩飾地笑了起來。
“梁大小姐這是給大地磕頭呢?”
“估計是城裏的金貴人,受不了咱們這苦。”
周圍幾個女知青也忍不住偷笑,就連一向跟她關系還算過得去的林曉燕,也只是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並沒有上前幫忙。
梁念西趴在地上,眼淚差點掉下來。
疼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憋屈。
就在她掙扎着想要爬起來時,一個黑色的布鞋出現在視線裏。
她抬起頭。
裴少珩站在逆光處,肩上扛着一捆柴,臉上沒什麼表情。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梁念西的眼淚瞬間憋了回去。
她咬着牙,手撐着地面想自己站起來,結果膝蓋一軟,又跌了回去。
裴少珩盯着她看了兩秒,嘆了口氣。
他把肩上的柴丟在地上,從兜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陶罐,隨手朝她扔了過去。
“別死在這兒拖累隊裏,趕緊抹上。”
他的聲音很淡,帶着一貫的不耐煩。
說完,轉身就要走。
“等等!”梁念西慌忙接住那個陶罐,“這是什麼?”
“毒藥。”裴少珩頭也不回。
梁念西:“……”
她低頭看着手裏的陶罐,擰開蓋子,裏面是淡綠色的膏狀物,聞起來有股草藥的味道。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挽起褲腿,把膏藥抹在了膝蓋上。
涼涼的,疼痛瞬間緩解了不少。
“喲,裴知青對梁知青還挺關心啊。”李娟的聲音又飄了過來,“該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就是就是,平時看着挺冷淡一個人,原來也有憐香惜玉的時候。”孫紅也跟着起哄。
裴少珩的腳步停了一下。
他回過頭,冷冷地掃了那兩個女人一眼。
“你們要是有力氣嚼舌根,不如多撿兩把稻子。”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李娟和孫紅瞬間閉了嘴。
裴少珩在知青裏的威望不低。
他來得早,懂得多,力氣大,幹活又利索,連大隊書記趙衛國都對他另眼相看。得罪誰也不能得罪他。
李娟訕訕地低下頭,孫紅也不敢再吭聲。
梁念西看着裴少珩的背影,心裏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剛才……是在幫她?
不對,肯定只是怕她真死在這兒給大隊添麻煩。
梁念西搖了搖頭,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繼續彎腰撿稻子。
只是手裏攥着那個陶罐,怎麼也舍不得放下。
一直到中午收工,她才偷偷把陶罐塞進衣服口袋裏。
王大姐吹哨集合,所有人排成一隊,準備回知青點。
梁念西走在隊伍最後面,一瘸一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