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的聲音,像是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帳篷前火熱喧鬧的氣氛。
將軍有令。
這四個字,帶着不容抗拒的威嚴,讓所有圍觀的士兵都不自覺地挺直了腰背,臉上的嬉笑之色也收斂了起來。
剛才還圍着蘇雲暖、恨不得把她誇上天的王大錘等人,此刻都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看向林風的眼神,帶着幾分敬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蘇雲暖的身上。
大家心裏都清楚,這位王妃和將軍的關系,勢同水火。
如今,將軍居然主動派人來要吃的,這……是什麼意思?
是認可?是試探?還是另有圖謀?
在衆人復雜的目光中,蘇雲"暖的神情,卻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她仿佛沒有聽出林風話語裏那公事公辦的冷漠,也沒有在意周圍驟然變化的詭異氣氛。
她只是抬起眼,淡淡地看了林風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知道了。”
她轉過身,從自己爲數不多的行李裏,取出了一個還算幹淨的粗瓷碗。
那碗是她自己的,雖然有些舊,但被她洗刷得很幹淨。
她拿起大勺,在鍋裏輕輕攪動了一下,然後舀了滿滿一碗,那粥的濃稠度恰到好處,米粒開花,肉末均勻,頂上還飄着幾點誘人的油花。
整個動作,不急不緩,從容鎮定,仿佛她要送的,不是一碗可能會決定她命運的粥,而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東西。
然而,就在她準備將碗遞給林風的時候,一個尖銳而帶着幾分嬌蠻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等等!”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淡粉色衣裙的年輕女子,正帶着兩個丫鬟打扮的侍女,一臉不善地走了過來。
女子大概十七八歲的年紀,梳着精致的發髻,臉上薄施粉黛,在這滿是糙漢子的軍營裏,顯得格外醒目。
有人立刻認出了她。
“是白姑娘!”
“軍醫白修德的女兒,白芷若!”
白芷若在北風大營裏,也算是個名人。
她父親是營中唯一的軍醫,醫術高明,備受敬重。而她從小耳濡目染,也學了些醫理,時常幫着父親照顧傷員,再加上她容貌姣好,又刻意做出溫柔善良的姿態,因此在營中博得了不少好感,許多士兵都暗地裏將她視作“軍營之花”。
白芷若一直很享受這種衆星捧月的感覺。
尤其是,她自認爲,自己才是最配得上將軍霍沉淵的女人。
家世清白,精通醫術,溫柔賢惠。
哪一點,不比那個聲名狼藉、被將軍厭棄的蘇雲暖強上百倍?
可今天,她聽到的消息,卻讓她幾乎氣炸了肺。
蘇雲暖,那個被她視作塵泥的女人,居然就靠着一鍋粥,在營裏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
什麼“食神”,什麼“能把人饞哭”。
這些贊美,本該是屬於她的!
憑什麼!
嫉妒的火焰,在白芷若的心中瘋狂燃燒。
她自詡醫術高明,最是看不起這種譁衆取寵的“旁門左道”。
在她看來,蘇雲暖這不過是迷惑人心的低賤手段罷了!
所以,她一聽到消息,就立刻帶着自己的兩個跟班,氣勢洶洶地趕了過來。
她就是要當着所有人的面,揭穿這個女人的真面目!
此刻,白芷若在一衆士兵自動讓開的道路上,徑直走到了蘇雲暖的面前,用一種審視的、高高在上的目光,瞥了一眼那鍋香氣四溢的肉粥。
她的臉上,帶着一絲毫不掩飾的嫌惡。
“蘇雲暖,我問你。”
白芷若的聲音提得很高,確保周圍每一個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你這鍋粥,用的米和肉,是從哪裏來的?”
蘇雲暖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繼續低頭看着自己碗裏的粥,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被如此徹底地無視,白芷若的臉色瞬間漲紅,聲音也愈發尖利。
“我在問你話!你耳朵聾了嗎?”
她深吸一口氣,擺出一副爲了大家好的義正詞嚴的模樣,高聲質問道:
“這北風大營物資貧乏,將士們平日裏吃的都是糙米,你哪裏來的這許多精米白面?還有這肉,看着就不明不白!這些來路不明的食材,到底幹不幹淨?有沒有經過檢查?”
她的話,如同一塊石頭,投進了平靜的湖面。
周圍的士兵們,臉上的神情都微微變了變。
是啊,白姑娘說得有道理。
這年頭,吃壞肚子可是會死人的。
白芷若見自己的話起了效果,心中一陣得意,繼續咄咄逼人:
“你可知道,將士們的身體,關乎着我大齊邊境的安危!萬一吃壞了肚子,上不了戰場,這個責任,你擔待得起嗎?”
她冷笑一聲,下了最終的定論。
“我看,這不過是你用來博取眼球、迷惑人心的手段罷了!下賤!”
說到最後兩個字,她的聲音裏,已經滿是淬了毒般的怨恨。
空氣,瞬間凝固了。
林風皺起了眉頭,他只是來奉命取粥的,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
而那些剛才還覺得粥好吃的士兵,此刻心裏也有些犯嘀咕。
蘇雲暖,終於緩緩地抬起了頭。
她看着眼前這個上躥下跳、滿臉嫉妒卻偏要裝出一副大義凜然模樣的女人,眼神裏,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就像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然而,還沒等蘇雲暖開口。
一個粗獷的聲音,就如同平地驚雷一般,猛地炸響!
“白姑娘!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王大錘挺身而出,他高大的身軀像一堵牆,直接擋在了蘇雲暖的身前,一張黝黑的臉膛,因爲憤怒而漲得通紅。
他瞪着一雙牛眼,死死地盯着白芷若。
“俺們昨天都看見了!王妃嫂子的行李裏,就帶着這些米糧!那是人家的嫁妝,是人家自己的東西,怎麼就來路不明了?”
“再說了,幹不幹淨,我們這些吃了的人,最有資格說!”
王大錘猛地一拍自己結實的胸膛,聲如洪鍾:
“嫂子做的飯,是俺這輩子吃過最好吃、最幹淨的東西!俺王大錘拿這條命擔保,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身後那幾個同樣喝了粥的漢子,也立刻站了出來,紛紛附和。
“沒錯!王大哥說得對!”
“我們都吃了,現在渾身都是勁兒!怎麼可能會有問題?”
“白姑娘,你沒吃過就不要瞎說!這粥有多香,你根本想象不到!”
這些糙漢子,心思單純。
誰對他們好,誰讓他們吃飽了肚子,他們就認誰。
蘇雲暖的一碗粥,已經徹底征服了他們的胃,也征服了他們的心。
現在有人當着他們的面,污蔑他們的“食神”,他們第一個不答應!
一時間,群情激憤。
白芷若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她沒想到,這群她平日裏根本瞧不上的泥腿子,居然會爲了蘇雲暖,公然跟她叫板!
她氣得渾身發抖,指着王大錘,尖聲道:“你……你們!你們這群蠢貨!被人騙了還幫着數錢!她到底給你們灌了什麼迷魂湯!”
“我們沒被灌迷魂湯!”王大錘梗着脖子反駁,“我們只是吃了這輩子最好吃的一頓飯!”
“你!”
白芷若氣得說不出話來,一張俏臉青白交加。
她引以爲傲的身份和聲望,在這一碗最樸實的肉粥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
一直趴在蘇雲暖帳篷門口陰影下,仿佛睡着了的雪風,突然動了。
它感受到了白芷若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毫不掩飾的濃烈敵意。
這頭體型碩大的雪狼,悄無聲息地站起了身。
它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沒有咆哮,也沒有亮出獠牙。
它只是邁着優雅而矯健的步伐,無聲地、緩緩地走到了蘇雲暖的身邊,然後抬起頭,用那雙冰藍色的、不含一絲感情的狼瞳,冷冷地盯着白芷若。
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
冰冷、殘忍、充滿了最原始的、屬於頂級掠食者的威懾。
仿佛在看一個……獵物。
那一瞬間,周圍的喧囂、爭吵,都消失了。
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無法言喻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白芷若!
她的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連呼吸都停滯了。
她感覺自己的雙腿在不受控制地發軟,後背的冷汗,瞬間浸溼了衣衫。
這……這是一頭狼!
一頭真正的、會殺人的野獸!
而它,此刻就站在蘇雲暖的身邊,像一個最忠誠的、也是最致命的守護者。
白芷若身邊的兩個丫鬟,更是嚇得面無人色,“啊”地尖叫一聲,直接癱軟在了地上。
周圍的士兵們,也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握緊了手裏的兵器,臉上滿是戒備和驚懼。
整個場面,因爲這頭狼的無聲威懾,徹底失控。
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蘇雲暖只是伸出手,輕輕地、安撫性地摸了摸雪風柔順的頭頂。
雪風立刻溫順地蹭了蹭她的手心,但那雙盯着白芷若的眼睛,卻依舊冰冷如刀。
白芷若的嘴唇哆嗦着,她想說些什麼場面話,卻發現自己的牙齒在不受控制地打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終,所有的不甘、嫉妒和怨恨,都在那極致的恐懼面前,化爲了泡影。
她色厲內荏地瞪了蘇雲暖一眼,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你……我們走着瞧!”
說完,她甚至顧不上去扶自己那兩個嚇癱的丫鬟,就提起裙子,無比狼狽地轉身,落荒而逃。
這是她們的第一次正面交鋒。
蘇雲暖,甚至沒有親口說一個字。
完勝。
看着白芷若狼狽逃竄的背影,王大錘等人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了一陣哄笑。
壓抑的氣氛,瞬間被驅散。
蘇雲暖收回目光,仿佛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端起那碗已經準備好的肉粥,平靜地遞到了林風的面前。
“林副將,拿去吧。”
林風看着眼前這個女人,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他接過那碗還溫熱的粥,碗沿的溫度,清晰地傳到他的指尖。
他沉默了片刻,最終只是抱了抱拳,轉身,拿着那碗粥,朝着主帳的方向,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