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卷起街角的落葉,江州的天氣一日涼過一日。
然而,聽風茶館的生意,卻像這秋火一般,越燒越旺。
徐家大小姐的“五兩打賞”成了最好的招牌,不少原本自持身份不願來的富家子弟,也開始偷偷摸摸地往後街跑。
但樹大招風,隨着“唐伯虎”故事的流傳,爭議也隨之而來。
白鹿書院,明倫堂。
“荒謬!簡直是荒謬至極!”
一位留着山羊胡的老夫子,手裏拿着一張被揉皺的傳單,氣得渾身發抖。
“堂堂才子,讀書人的臉面,竟然被編排成一個賣身投靠、吃雞屁股的奴才!這是斯文掃地!這是在作踐我們讀書人!”
底下坐着的幾個學生(正是姜誠的同窗)低着頭,不敢吱聲,但眼神裏卻透着不服氣。
“夫子,我覺得…”
姜誠猶豫了一下,還是大着膽子站了起來,拱手道,“學生以爲,那故事雖有些荒誕,但也未必全是壞處。起碼…起碼那唐伯虎的才學是真的,他不畏權貴、追求真情,這不也是一種名士風流嗎?”
“風流?我看是下流!”
老夫子一拍桌子,“這種妖言惑衆的茶館,就不該開在書院旁邊!走,跟我去看看,到底是哪個無知婦人在胡說八道!”
申時。
聽風茶館門口,今日氣氛有些不對。
姜知剛準備上台,就見門口涌進來一群人。
領頭的正是那個山羊胡老夫子,身後跟着十幾個看熱鬧的學生,還有幾個平日裏自詡清高的“學究派”書生。
“就是這兒?”
老夫子站在大堂中央,指着台上的姜知,怒目圓睜,“你就是那個女先生?好好的婦道人家不在家相夫教子,出來拋頭露面,講這些污言穢語,簡直是有辱斯文!”
大堂裏的客人們都愣住了,手裏的黃金豆都不敢吃了。
葉子嚇得躲到了櫃台後面。沈青手按刀柄,眼神一冷,就要上前。
姜知卻抬手攔住了沈青。
她看着那個老夫子,非但沒生氣,反而笑了。
不怕你罵,就怕你不來。
黑紅也是紅。這老夫子一鬧,等於給茶館做了免費的廣告。這要是能把他“說服”了,那才是最好的背書。
“這位老先生,您說我有辱斯文,敢問您聽過我的書嗎?”姜知語氣平靜。
“這種穢語,老夫不屑聽!”
“既未聽過,何來污言?”
姜知手中折扇一展,氣度竟不輸那老夫子分毫。
“聖人雲:‘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先生連我的故事都沒聽過,便帶着學生上門問罪。未聽其言而定其罪,未見其行而斷其品,這恐怕非君子所爲吧?”
“你——好一副伶牙俐齒!”嚴夫子被噎了一下。
“並非伶牙俐齒,不過是講個道理。”
姜知笑着指了指台下的一張空桌子,“先生既然來了,咱們就按讀書人的規矩來。今日我正好要講一段‘鬥文’的戲碼。您若是有興致,不妨坐下來聽聽。若是聽完覺得我講得沒道理,文采不通,您再砸我的招牌也不遲。”
她目光灼灼,帶着幾分挑釁,“還是說,先生怕被我這小女子講的故事給比下去了?”
“笑話!”
嚴夫子被她這一激,哪還能走?
他冷哼一聲,大步走到那張桌子前坐下,把戒尺往桌上一拍:“好!老夫倒要看看,你能講出什麼花兒來!若是講不出個子醜寅卯,老夫今日定要封了你這鋪子,讓你在這江州城待不下去!”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替姜知捏了一把汗。
姜知深吸一口氣,借着整理衣袖的動作,凝神看向虛空。
”系統,調出華府鬥對聯這一幕的完整台詞。”
光幕閃爍,金燦燦的文字瞬間跳了出來,清晰無比。
這對子若是讓姜知自己想,怕是想破腦袋也對此不工整,但若是照着念,那便是手到擒來。
她看着光幕上那些犀利的辭藻,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驚堂木一拍。
“書接上回!”
“華安進了華府,雖然只是個伴讀書童,但金子總會發光。這一日,華太師的死對頭——寧王,帶着一幫人馬上面來找茬!”
“這寧王手下有一位號稱‘對穿腸’的參謀將軍,那是才高八鬥,出口成章。他要跟華府的西席先生比對聯!”
姜知模仿着那位“對穿腸”的囂張氣焰,聲音變得尖細刻薄:
“他對華府的教書先生出了一聯:一鄉二裏共三夫子,不識四書五經六義,竟敢教七八九子,十分大膽!”
這上聯一出,台下的老夫子和那群書生都愣住了。
嚴夫子原本是抱着挑刺的心態來的,可聽到這聯,捻胡須的手猛地一頓,眉頭瞬間鎖緊了。
這聯有點水平啊!
從一數到十,數字嵌得天衣無縫,關鍵是罵人罵得極狠,把華府的夫子罵成了不學無術之徒。
“這下聯怎麼對?”
台下的書生們開始竊竊私語,有的在手心裏比劃,有的在皺眉苦思。
姜知不給他們思考的時間,直接拋出了華府夫子的反應:
“那華府夫子一聽,氣得渾身發抖,一口氣沒上來,當場——暈了過去!”
“哈哈哈哈!”
台下一陣哄笑。
嚴夫子沒笑,他在等。他倒要看看,這女先生編排的那個“華安”,能對出什麼來。
“就在這華太師面如土色、華府上下顏面盡失的危急時刻!”
姜知聲音一揚,折扇指向前方,氣勢如虹:
“咱們的華安,站了出來!”
“他微微一笑,開口道:十室九貧,湊得八兩七錢六分五毫四厘,尚且三心二意,一等下流!”
“好!!!”
台下,姜誠第一個跳起來叫好,把手掌都拍紅了。
這下聯,從十數到一,不僅工整,還把對方諷刺得體無完膚!
“妙啊!真是妙絕!”
台下的書生們也忍不住拍案叫絕。
就連嚴夫子,此刻也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脫口而出:“工整!這下聯對得工整!”
說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是來“砸場子”的,老臉一紅,輕咳一聲掩飾尷尬,但看向台上的眼神,已經少了幾分輕視,多了幾分審視。
這女娃娃,肚子裏還真有點墨水?
姜知乘勝追擊,緊接着又拋出了更精彩的段子。
“那對穿腸不服,又出一聯:圖畫裏,龍不吟虎不嘯,小小書僮可笑可笑!”
這一聯既是嘲諷華安的身份,又是挑釁。
姜知折扇一指,神采飛揚:
“華安回道:棋盤裏,車無輪馬無吉,叫聲將軍提防提防!”
“好一個‘提防提防’!”
這下,連旁邊幾個看熱鬧的富商都聽懂了,跟着起哄叫好。
這一來一回,唇槍舌劍,雖然不見刀光劍影,卻比真刀真槍打架還要精彩!
台下的氣氛徹底被點燃了。
書生們聽得熱血沸騰,仿佛自己也變成了那個舌戰群儒的才子,恨不得沖上去幫着華安一起對。
趁着大家都在回味對聯的精妙,甚至還在爭論哪個對子更工整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鑽進了人群。
是栩栩。
她今兒個特意換了個大點的籃子掛在脖子上,裏面裝着剛炒好的五香瓜子和花生。
“各位大哥哥,別光顧着爭論,吃點瓜子歇歇嘴、助助興!”
“這可是‘聰明瓜子’,吃了能對出對子哦!”
小姑娘機靈得很,專往那些討論得最熱烈的人堆裏鑽。
“小妹妹,給我來一包!”
“我也要!這一文錢給你!”
書生們正是興頭上,辯論得口幹舌燥,正好需要點東西磨磨牙,哪裏會在乎這幾文錢?
就連嚴夫子身後的幾個學生,也忍不住掏錢買了瓜子,一邊嗑一邊偷偷討論:“夫子,我覺得這‘車無輪馬無吉’對得極妙啊……”
嚴夫子瞪了學生一眼,但那學生遞過來的一把瓜子,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嗑了一顆。
真香。
台上,姜知講完了這一段“文鬥”,看着台下被折服的衆人,心中暗爽。
這就是文化的降維打擊。
她驚堂木一拍,結束了今日的故事。
“那對穿腸被對得口吐鮮血,倒地不起。寧王落荒而逃,華安一戰成名!”
“只是,這華府危機四伏,剛趕走了寧王,那華夫人卻對華安起了疑心。這華安的真實身份,究竟還能瞞多久?那秋香姑娘,又是否對他動了心?且聽明日分解!”
“好!”
滿堂喝彩。
散場時,人群慢慢散去。
嚴夫子沒有再說什麼“封鋪子”的話。
他走到櫃台前,板着臉,從袖子裏掏出十文錢,放在桌上。
姜知笑着拱手:“老先生,這錢”
“拿着!”
嚴夫子哼了一聲,“老夫聽了書,自然要給錢。這對子還算工整,雖有幾分匠氣,但也見得幾分機智。你這女娃娃,倒也沒給讀書人丟臉。”
他又看了一眼櫃台上那套文房四寶,微微頷首:
“硯台不錯。”
說完,他背着手,在一群學生的簇擁下走了。
走到門口時,隱約還能聽到他在訓斥學生:“剛才那個‘三心二意’的對仗,你們都記住了嗎?回去每人給我對十個出來!”
姜知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娘!今兒瓜子賣瘋了!”
栩栩抱着空籃子跑過來,小臉興奮得通紅。
姜知捏了捏女兒的臉,看着嚴夫子遠去的背影,輕聲道:
“是啊。有了這位嚴夫子的‘金口玉言’,往後這江州城的讀書人,誰還敢說咱們這兒有辱斯文?這哪是來踢館的,分明是給咱們送了塊金字招牌。”
“黑紅也是紅,但這紅,如今算是徹底正過來了。”
姜知數着櫃台裏的銅板,心情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