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離站在原地,凝視着霍南琛和他身旁滿臉慈祥的奶奶,最終還是說出那句掃興的話。
“不用麻煩了,奶奶,霍醫生,我想休息一下。”
霍奶奶忙擺手,笑得皺紋眯成一堆。
“哎呀,不麻煩,不麻煩,別客氣嘛!”
霍南琛卻捕捉到林西離眼底那抹抗拒,語氣平淡卻果斷。
“那就下次吧。”
她微微點頭,扭頭朝老奶奶擠出歉意笑容。
“奶奶,謝謝您好意,我先上樓了。”
話剛落,她不再多留,對兩人稍稍頷首,轉身快步邁上樓梯。
那背影,透着一種淡漠疏離感,像隨時要縮進自己的殼裏。
霍奶奶目送她消失在樓梯轉角,立馬拽住霍南琛胳膊,把他拉到院子裏花卉旁。
“南琛,你老實跟奶奶講,你覺得這林姑娘咋樣?我瞧她長得漂亮,氣質也好,雖說跟你一樣冷了點,心事重了點,但禮數周到,跟你站一塊兒,絕配!”
霍南琛無奈揉了揉眉心,嘴角扯出一弧無奈的苦笑。
這位奶奶,自打非要跟他來這小鎮,開起藍雪花民宿後,見着順眼的女住客就往他身上推,完全不管對方什麼背景。
他的人生大事,愣是成了她眼下頭號任務。
他低聲無奈回一句,“奶奶,人家只是來旅遊看病。”
霍奶奶壓根不買賬,湊得更近,眼睛閃着狡黠光,神秘兮兮道:
“告訴你,她可不是短住,她訂了整整一年!”
“一年?”霍南琛驚訝道,眉頭不自覺擰緊。
一個從香江市來的年輕女人,在這南方小鎮民宿訂一年?這哪像普通旅遊或休養。
他腦中閃過她在診室裏眉眼間那揮散不去的憂鬱感,還有問甲減病情時那份脆弱又天真的執拗。
她身上,藏着不少秘密,但他沒興趣挖別人故事。
他只是醫生,治病救人,管好自己份內事就夠了。
霍奶奶不管他心思,繼續熱情開腔:
“你想想,能在這長住,說明她時間自由,看她穿戴談吐,家底不薄,一個人出來,多半單身……”
“南琛,這機會可不多,奶奶眼光準,這姑娘心不壞,就是有心事,你多關心兩句,沒準……”
“奶奶!”霍南琛低喝打斷,聲音裏壓着不耐。
他手指無意識敲了敲褲縫,硬邦邦地回,“您別瞎操心,我自己心裏有數。”
“有數?你有啥數!”
霍奶奶苦笑着說:“那事都過去多久,五年了,你還放不下?窩在這小鎮,當個甲狀腺醫生,一待五年……南琛,你到底咋才肯走出來!”
“奶奶,別提了。”他聲音沉下去。
霍奶奶卻不依,情緒激動,手指都有些抖。
“咋沒關系,你就是因爲你母親那事,再加五年前那檔子事,才把自己關起來,南琛,人不能老陷在過去,你得往前看!”
“奶奶!”霍南琛猛地加重語氣,硬生生截斷她話頭。
他拳頭緊了緊,強壓住翻涌情緒,語氣僵硬轉開話題,“我先走,晚上再接您回家。”
霍奶奶盯着他那張疲憊又抗拒的臉,心疼占了上風,長嘆一聲,擺手妥協。
“行吧,行吧,我不說了,每次提,你就這德行。”
“嗯,我先回去了!”
霍南琛應得敷衍,隨後轉身,大步邁出民宿。
他沒去小鎮停車場取那輛SUV,而是沿着青石板路,緩緩走向小鎮最尾端。
荔鄉小鎮不大,他住處就在鎮盡頭一棟獨門兩層小樓,安靜得仿佛與世隔絕。
推開窗,遠處農田和山巒映入眼簾,晚風微涼。
他立在窗邊,盯着天邊沉沉晚霞,久久沒動。
五年了,時間像停滯,卻又不斷往前。
走到書桌前,他打開電腦,屏幕亮起,光映在他緊繃側臉上。
他查的卻不是甲狀腺病例文獻,而是些無關緊要的記錄。
奶奶那句話偏偏又冒出來,擾得他心神不寧。
“林姑娘……訂了一年呢……”
一年。
一個從大都市來的女人,訂下一年民宿,怎麼想都不對勁。
她眉間那抹化不開愁緒,問病情時那份異樣執着,樁樁件件在他腦海閃現。
他手指頓在鍵盤上,皺眉揉了揉太陽穴,試圖甩開這些無聊聯想。
林西離那份習慣性疏離和自我保護,他看得清楚。
那是堵厚牆,隔絕一切靠近。
同病相憐?
他嗤笑一聲,嘲自己多事。
他不想管她故事。
他只是她醫生,僅此而已。
夜色漸濃,窗外蟲鳴低語。
霍南琛合上電腦,起身走向浴室,背影透着孤寂。
林西離躺在露台的搖椅上,身體隨着椅子輕輕晃動。
鄉下的夜空確實比香江市要清澈很多,繁星點點。
像細碎的鑽石灑在黑絲絨幕布上,浩瀚而寧靜。
可這片美麗的星空卻無法照亮她內心的紛亂與掙扎。
藥物治療?還是碘131?
這兩個選擇像兩股無形的力量,依然在她腦海裏激烈地拉鋸。
長期服藥的反復與不確定性讓她疲憊,碘131那2%的甲減風險和放射性這個詞本身,又讓她本能地感到恐懼和抗拒。
霍南琛那句“經過我手調配藥水劑量的病人,到目前爲止,沒有一例出現永久性甲減”帶着強大的自信,依然無法完全消除她心底的疑慮。
她是個法醫,習慣用證據和邏輯說話。
可醫學,尤其是涉及到個體差異的治療,天也知道哪裏真有百分之百?
正當她思緒煩亂之際,放在身旁小幾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微信提示音。
她下意識地拿起來,點開。
是家族群,但不是問她在哪的。
發消息的是母親宋媛,沒有文字,只有一張精心設計的電子請柬封面預覽圖。
封面上,林雪諾穿着潔白的婚紗樣本,笑得明媚嬌豔,依偎在一身白色禮服的許硯池身邊。
兩人顏值相當,姿態親密,宛如一對璧人。
請柬下方有一行小字:誠邀各位親友蒞臨許硯池先生與林雪諾的結婚典禮……
呵,果然連結婚典禮都迫不及待地籌備起來了。
林西離握着手機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
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鈍痛沿着神經蔓延開來。
雖然早已知道結局,但親眼看到這赤裸裸的宣告,又想到在衛生院那對情侶的對話。
這種明顯的對比,一下那種被徹底取代、被無情拋棄的羞辱和痛楚涌上心頭,痛得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喜歡了多年的人,她曾經以爲觸手可及的婚姻對象。她曾經以爲多麼優秀的一個人,他竟然也會在意這病。
轉眼之間,就成了她妹妹的老公,成了一門她必須笑着面對的妹夫。
多麼荒謬,多麼可笑。
家裏接下來都要忙着這場盛大的婚禮了吧?
誰還會記得她這個身患慢性病的女兒身在何方?
露台上的晚風吹在身上,這明明夏天,竟讓她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她抱緊雙臂,將臉埋入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