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的氣氛熱得燙人。
顧衛軍盯着那一桌子的錢和金條，手都在抖。
他在深城拼了三年，也沒見過這麼多錢聚在一起。
有了這筆錢，能幹多少事？
能給小慧租個帶廁所的房子，能給她買點營養品，甚至…能回老家蓋個二層小樓。
“媽，這錢您收着。”
顧衛軍深吸一口氣，把錢推了回去，“我在工地上能幹，下個月還能漲工資…”
“漲個屁。”
林素芬翻了個白眼，一點面子不給，“就你那死心眼，幹到死也是個中級。再說了，指望你在工地上賣命，等你攢夠錢，我孫子都能打醬油了。”
顧衛軍噎住了。
“那…那咱幹啥？”
“做買賣。”
林素芬言簡意賅。
“還…還賣豬腳飯？”
沈慧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
今天那場面把她嚇怕了，她是真不想再去那條街上受氣。
“豬腳飯？”
林素芬嗤笑一聲，“那玩意兒滿大街都是，你賣五塊人家賣四塊，累死累活賺個辛苦錢，還得看那幫混混的臉色。”
“不幹那個。”
林素芬從包裏掏出一個作業本。
那是她來的火車上沒事時候畫的。
她翻開第一頁，上面歪歪扭扭地畫着幾個圈，還有一些鬼畫符似的線條。
“咱賣這個。”
顧衛軍湊過去一看，沒看懂。
“這是啥？煎餅？”
“這是金蛋。”
林素芬手指在紙上重重一點，“以後這深城街頭，只要是上班的人，手裏都得捧着咱們家的東西。”
她沒細解釋。
有些東西，光說是說不明白的，得做出來讓人嚐嚐，那才叫本事。
現在的關鍵是另一件事。
“老二，我問你。”
林素芬合上本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兒子，“你在工地上幹了這幾年，電焊、鈑金這些活，有沒有學會？”
顧衛軍一愣，下意識挺了挺胸脯。
“那肯定會啊，咱不說手藝多好，但至少本事還是在身的！”
“成。”
林素芬點點頭，這兒子也不是全無是處。
“那你看看這個。”
她翻到作業本的最後一頁。
上面畫着一張圖。
看起來像是一輛三輪車，但又不完全是。
車鬥的部分被改造成了一個方形的箱體。
箱體上面開了幾個洞，下面畫着奇怪的管道，旁邊還有幾個像是風扇葉片的玩意兒。
最絕的是，圖紙旁邊還標着數據。
雖然字體像雞爪子撓的，但那些尺寸、比例，看着竟然有股子專業圖紙的味道。
“這是…”
顧衛軍接過本子，越看眉頭皺得越緊，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這怎麼像是個移動廚房？”
“眼光不錯。”
林素芬抱着胳膊，下巴揚了揚，“咱現在那輛破三輪，除了能拉貨還能幹啥？風一吹火就滅，雨一下人就淋成落湯雞。”
“我要你明天就把那輛車給我改了。”
顧衛軍指着圖上的一處：“媽，這這這…這是進風口？您還懂空氣動力學？”
他可是學過機械的。
這一處設計極妙。
利用車子行進或者自然風，通過管道給爐膛加壓，這樣火才旺，還不費煤氣。
而且這排煙口的設計，剛好避開了操作位，不會把掌勺的人熏得滿臉油煙。
這哪是個老太太畫的圖？
這分明是個老工程師的手筆啊！
“啥力學？”
林素芬不懂那些洋詞兒，她撇撇嘴，“我在後廚跟灶台打了一輩子交道。火往哪竄，煙往哪跑，我閉着眼都能摸出來。”
“這設計，是爲了省火，也是爲了快。”
“咱們做早餐生意，講究的就是一個字：快。”
“火不猛，出餐就慢。煙不排，客人就煩。”
“這叫規矩。”
顧衛軍看着母親，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農村老太太。
他一直以爲媽就在食堂大鍋飯裏攪和攪和，沒想到這肚子裏裝的全是幹貨。
“媽，您這設計絕了。”
顧衛軍由衷地豎起大拇指，“按照這個改，不僅火旺，還能騰出地方放保溫桶。”
“能改不？”
“能！太能了！”
顧衛軍猛地站起來，渾身的疲憊好像都飛了。
“我記得附近就有施工工地，拿兩包煙換點邊角料不成問題，我這就有焊槍，明天正好我輪休，可以專心改車！”
看着兒子那興奮勁，林素芬終於笑了。
這就是男人。
只要讓他覺得自個兒有用，那幹勁就無窮大。
“行了，別在那瞎激動。”
林素芬揮揮手，“改車的事明天再說。現在的任務，是睡覺。”
她走到牆角，從帶來的蛇皮袋裏掏出一只宰好的老母雞。
那是從老家帶來的，用鹽醃着，皮黃肉嫩。
“今晚先把這雞燉上。”
林素芬拎着雞走進那個簡陋的陽台廚房。
“用小火煨一宿，明早起來，這湯才是最養人的。”
“小慧現在的身子，就是個空殼子，得慢慢補。”
沈慧聽着廚房裏傳來的剁雞聲，眼淚又不爭氣地下來了。
她在被窩裏抓住顧衛軍的手，小聲說：“衛軍，媽這次…是真的不一樣了。”
顧衛軍反握住妻子的手，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看着那個在陽台上忙碌的背影。
雖然還是那麼胖，那麼有些佝僂。
但不知道爲什麼，看着那個背影，他心裏特別踏實。
只要媽在，天塌下來都有人頂着。
半小時後。
一股濃鬱的雞湯香味，驅散了小屋裏的黴味。
那是家的味道。
林素芬洗漱完，在折疊床上躺下。
這床硬得硌骨頭，被子也有一股潮氣。
但她這一覺睡得格外香。
甚至還做了個夢。
夢裏，那輛改裝好的三輪車，成了一個會下金蛋的寶貝。
她開着戰車，在深城的大街小巷橫沖直撞。
所到之處，生意火爆，錢大把地往車鬥裏裝。
第二天一大早。
天還沒亮透。
顧衛軍已經撅着屁股在門口叮叮當當開始拆三輪車了。
林素芬給沈慧盛了一大碗金黃的雞湯，看着她喝得幹幹淨淨，這才滿意地擦擦嘴。
“媽，您要去哪？”
沈慧見婆婆換上了一雙利索的布鞋，還要背那個帆布包。
“出去轉轉。”
林素芬整了整衣領，眼神精明。
“光有手藝那是死把式。”
“要想在這個地界搶錢，還得有雙會看人的眼光。”
“你在家好好養胎，中午等我回來。”
說完，林素芬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那是通往菜市場和工業區的方向。
也是通往賺錢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