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奶奶看着眼前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的孫女,心裏又酸又疼。
她知道自家小孫女打小就聰明剔透,自從得知父母“失蹤”的消息後,不哭不鬧,異常平靜,她原以爲是孩子受了太大刺激蒙住了,沒想到這孩子心裏竟跟明鏡似的,什麼都瞞不過她。
她和老伴要不是兩個月之前收到小兒子想方設法悄悄捎回來報平安的口信,只怕也早就隨着那“死訊”垮了……
謝清禾看在眼裏,心道:果然有貓膩。
只是眼下時機未到,她也只能暫時裝作不知情。
她捧起碗,抿了一口粥,那熟悉的、紅薯特有的甜香瞬間竄上舌尖——竟和她後世奶奶用紫砂小火爐熬了整夜的紅薯粥味道一模一樣。
只是這粥裏的米粒間,不可避免地摻着些細小的沙礫,硌得牙酸,時刻提醒着她所處的時代。
“怎麼?燙着了?”
謝奶奶見狀,立刻緊張地湊過來,布滿老繭的粗糙手掌關切地貼上來試碗的溫度,那粗糲的觸感,讓謝清禾恍惚間想起前世打磨槍管用的砂紙。
謝清禾搖搖頭,借着碗裏升騰的蒸汽掩飾自己莫名發紅的眼眶。
要不是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月牙印帶來清晰的痛感,她簡直要以爲眼前這一切只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夢,根本沒有穿越這回事。
因爲眼前的奶奶,不僅長相,連說話的語氣、關切的眼神,都和她後世的奶奶一模一樣……還有這碗紅薯粥……
她的視線掃過房間角落的五鬥櫃,上面擺着一個舊相框。
相框的玻璃上有道裂痕,像一道閃電,劈開了照片裏一家五口幸福的笑臉——一對穿着整齊工裝的年輕夫婦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嬰兒,身旁站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穿着改小的軍裝,胸前那枚偉人像章擦得鋥亮,晃人眼睛。
而那小男孩的眉眼……赫然是她後世哥哥年幼時的翻版,還沒那對男女的長相……。
謝清禾直到此刻才徹底理清了思路——她不僅被那不靠譜的狗系統扔到了這個物資匱乏的七十年代,更是穿進了她曾經無聊翻看過的一部年代劇裏。
而那個與她有血契的裴硯舟,在劇中是個被養父母極致壓榨、被信任的戰友無恥背叛、最後落得慘死異國他鄉下場的冤種軍官。
謝清禾只覺得這情節可真是狗血混亂得可以。
那狗系統把她塞進這個家庭,恐怕絕不只是巧合那麼簡單。
她在心裏狠狠磨牙:“狗系統,等着,等姑奶奶我在這邊站穩腳跟,遲早殺回去把你那CPU拆下來喂諦聽,”
“奶”
她用力眨掉眼底的溼意,用筷子慢慢攪動着碗裏的粥,掩飾着聲音裏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爺呢?一大早就沒見着。”
“跟你陳叔去屠宰場後門排隊了。”
謝奶奶從灶台邊轉過身,圍裙上還沾着些玉米面粉:“聽說今天供銷社能分到些豬下水,你不是最愛吃奶做的熘肝尖?”
謝奶奶說着,動作利索地從鍋裏撈出唯一一個煮雞蛋,在旁邊的涼水碗裏浸了浸,快速剝好,不由分說地放進謝清禾的粥碗裏:“快,趁熱吃了。正長身體呢,得多補補。”
蛋殼磕在桌沿那一聲清脆的響聲,讓謝清禾鼻尖猛地一酸。
後世的奶奶也是這樣,每天雷打不動地想方設法給她弄個雞蛋,不是白煮,就是金黃的煎蛋,或者嫩滑的蒸蛋羹,變着花樣讓她吃,一個月都不帶重樣的,讓她怎麼也吃不厭。
謝清禾突然伸手,緊緊抓住老人那雙布滿皸裂口子的手,語氣帶着不容拒絕的堅持:“奶,您和爺爺……也必須吃。以後,有我一口,就有您和爺爺一口。”
“傻丫頭……”
謝奶奶眼眶一熱,用掌心那粗糙得像老樹皮般的皮膚,輕輕抹去謝清禾不知不覺滑落眼角的淚珠,那動作輕柔得仿佛在擦拭一件絕世珍寶。
“我和你爺都這把老骨頭了,不差這一口半口的?倒是你,眼看着……”
話說到一半,一陣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突然毫無征兆地襲來,狠狠撕扯着老人單薄的胸腔,她那佝僂的背脊痛苦地彎成一張仿佛下一秒就要斷裂的弓,臉色瞬間憋得通紅。
謝清禾站起身,幾乎是出於本能,指尖條件反射地搭上老人幹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腕。
穿越之前她要求要有頂尖的醫術,當時想着不管到了哪個地方,人只要吃五谷雜糧,總會有生病的時候,可狗系統最後沒有兌現承諾。
後世她作爲謝家的掌上明珠,謝父要求她學習了一些簡單的把脈,還有包扎,至少受傷的時候可以自救。
謝清禾只能感覺到老太太的脈象虛浮無力,若有似無,如風中遊絲般難以捕捉——這是典型的長期嚴重營養不良合並心氣鬱結、憂思過度的脈象。
她心頭猛地一沉,想起原著劇情裏,這兩位善良的老人就是在原主被逼下鄉後,承受不住連番打擊與悲慟,身體和精神徹底垮掉,在短短半年內便相繼鬱鬱而終。
這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謝清禾眉頭緊緊鎖起。
爺爺從部隊轉業後分到鋼廠,退休時可是響當當的九級鉗工,每月退休金不少。
奶奶早年因傷退伍,但也有街道給的補助,再加上組織上發放的烈士撫恤金……按理說,家裏的日子絕不該過得如此拮據艱難,更不至於讓奶奶的身體虧損、營養不良到這種駭人的地步,
那些錢……都到哪裏去了?
還有,爺奶既然知道爸媽可能沒死,只是去執行秘密任務了,爲什麼還會憂思成疾,心氣鬱結到這種程度……
“發什麼呆呢?”
老人好不容易才緩過那陣驚天動地的咳嗽,氣息微弱,那雙枯瘦如柴的手卻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緊緊握住謝清禾的手。
渾濁的老眼裏閃爍着不容置疑的、近乎決絕的堅定光芒:“小禾不怕,就算……就算你大伯母他們今天帶人來,我和你爺……拼了這兩把老骨頭,也絕不會讓他們把你弄去那苦寒地方。”
“只要爺奶還有一口氣在,誰都別想欺負我孫女,”
謝爺爺與謝奶奶已經商量好了,大環境如此,只要報了名下鄉的事情他們無力改變。
但如果大兒媳婦非要逼迫他們把老二的房子讓出來,他們就把這事情鬧大,到時驚動了廠裏,還有街道,至少可以給孫女爭取一個好點的去處,大不了他們回安縣老家插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