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家的書房，臨時收拾出來成爲了陳陽的棲身之所。房間不大，陳設簡單，只有一張書桌、一把舊椅子和一張窄小的單人床。窗外是老舊小區常見的景象，幾棵枝繁葉茂的老樹，以及鄰居家陽台上晾曬的衣物，平淡而充滿生活氣息，與他此刻內心的驚濤駭浪形成鮮明對比。
書桌上，筆記本電腦屏幕亮着，但他並未處理任何工作郵件。他只是枯坐着，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窗外，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着。父母體貼地沒有來打擾他，只是偶爾會輕手輕腳地送些水果茶水放在門口，那份小心翼翼的愛護，反而更讓他心裏堵得難受。
時間在這裏仿佛變得粘稠而緩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憤怒和決絕過後，是更深沉的痛苦和一種無所適從的空洞感。十年感情，三年婚姻，不是說放下就能立刻放下的。那些溫暖的回憶總是不合時宜地跳出來，與KTV裏那刺眼的一幕交織碰撞，撕扯着他的神經。
他需要一些東西來佐證自己的決定，來加固那顆因爲回憶而時不時動搖的心，來告訴自己，離開是正確的、是必須的。
就在這種近乎自虐的煎熬中，放在桌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亮起，顯示的是一個沒有存儲卻依稀有些印象的號碼——是他前幾天通過特殊渠道聯系的那位私家偵探。
陳陽的心猛地一緊，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了。他盯着那跳動的號碼，呼吸有瞬間的停滯。幾秒後，他才深吸一口氣，仿佛要迎接某種審判般，拿起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喂。”他的聲音因爲長時間沉默而顯得有些沙啞。
“陳先生，您好。”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冷靜、平穩，幾乎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男性聲音，符合人們對這個職業的一切想象，“您委托的事情，初步有結果了。”
陳陽握緊了手機，指節微微泛白，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聽着。
偵探語速平穩地匯報，像在念一份客觀的報告：“按照您的要求，我們重點調查了趙琳女士和張磊助理近半年來的行蹤軌跡、社交往來以及消費記錄。目前來看，沒有發現任何能夠直接證明雙方存在身體出軌或越軌行爲的實質性證據。比如酒店開房記錄、過於私密的約會場所監控等，都沒有。”
聽到“沒有身體出軌的證據”這幾個字時，陳陽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麼感覺。像是鬆了一口氣，卻又像是被另一種更鈍重的痛苦擊中。如果僅僅是身體出軌，或許痛得還會更純粹、更簡單一些。
偵探的話還在繼續：“但是，根據我們調查到的情況，趙女士與張助理之間的接觸頻率和親密程度，確實超出了普通上下級或工作夥伴的範疇。”
陳陽的心沉了下去。
“我們調取到的部分監控顯示，至少有三次，張助理在深夜十一點後，單獨駕駛趙女士的車輛送趙女士回到您們居住的小區地庫，並且停留時間超過半小時才自行離開。此外，還有多次非工作性質的聚餐、咖啡廳會面記錄，消費均由趙女士支付，金額從數百到上千不等。”
偵探頓了頓，補充道：“相關的時間節點、地點信息以及部分能清晰顯示人物關系的監控截圖、消費記錄清單，我已經整理好，發送到了您的加密郵箱。您可以查看一下。”
“辛苦了。”陳陽聽到自己幹澀的聲音回應道，“尾款我會按時支付。”
“好的。如果有進一步需要，隨時聯系。”偵探幹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書房裏再次恢復寂靜。
陳陽放下手機，目光轉向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毫無血色的臉。他伸出手，手指在觸摸板上滑動，點開了瀏覽器，輸入郵箱地址，密碼，登錄。
收件箱裏，果然安靜地躺着一封新郵件，沒有標題，發件人是一串亂碼。
他的指尖冰涼，甚至有些顫抖。猶豫了幾秒，他才像是下定決心般，點開了那封郵件。
郵件正文空白，只有一個加密的附件。他輸入偵探提前告知的解密密碼，下載，打開。
壓縮包裏是幾十張圖片文件和一些PDF文檔。
他點開第一張。
是小區地庫的監控截圖，時間顯示是凌晨零點十七分。趙琳那輛白色的奔馳CLS停在她的固定車位上，駕駛座上下來的，卻是張磊。他小跑着繞到副駕駛，殷勤地拉開車門，扶着似乎有些微醺的趙琳下車。趙琳笑着擺了擺手，似乎說了句什麼，張磊才鬆開手，但依舊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兩人一起走向電梯廳。
第二張，是另一天深夜的截圖，時間更晚。這次是趙琳自己開車，副駕駛上坐着張磊。車子停穩後，兩人都沒有立刻下車，而是在車裏交談了將近二十分鍾。監控畫面模糊，看不清表情，但那種密閉空間的、長時間的單獨相處，本身就透着曖昧。
第三張，第四張……都是不同日期、類似的情景。
陳陽的目光掃過那些時間戳，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一點點收緊，透不過氣。這些夜晚，她有時告訴他是在加班，有時說是在陪孫梅或者周婷，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他退出圖片，點開那個PDF消費記錄清單。
一長串的消費明細，時間、地點、金額清晰羅列。
某某高級日料店，消費1280元，備注2人。 某某網紅咖啡廳，消費285元，備注2人。 甚至還有一次某品牌男裝店的消費記錄，金額恰好是13200元，時間就在張磊生日前幾天。
“他就是個剛畢業的孩子，老家親戚托我照顧一下。” “給他買塊手表當生日禮物，沒什麼吧？” “你想什麼呢？就是工作夥伴，你別疑神疑鬼的。”
她當初那些輕描淡寫的解釋言猶在耳，此刻卻與這些冰冷的證據形成了無比尖銳的諷刺對比。
沒有身體出軌。
是的，偵探說了，沒有抓到身體出軌的證據。
可是，這些一次次深夜的單獨相伴，這些超出工作需求的頻繁接觸，這些動輒上千的“工作餐”和昂貴的“生日禮物”，這種無微不至的“照顧”和縱容，難道就比身體出軌更高尚嗎？
這是一種精神上的越界，是一種情感上的疏離和背叛！
它更像一把鈍刀子，慢慢地、一下下地割磨着他的信任和感情，帶來的痛苦綿長而深入骨髓，遠比一次性的身體背叛更加殘忍。
他想起了趙琳說過的，“張磊像弟弟一樣”。
弟弟？
哪有姐姐會這樣“照顧”弟弟？哪有弟弟會這樣“依賴”姐姐？哪有“弟弟”會在生日聚會上，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去親吻“姐姐”的臉頰，而“姐姐”只是笑罵一句卻不真正躲閃？
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姐弟情！這根本就是一種曖昧不清、邊界模糊、將他這個丈夫置於何地的畸形關系！
一股惡心反胃的感覺涌上喉嚨。
他猛地關閉了所有圖片和文檔，仿佛多看一眼都會髒了他的眼睛。
他靠在椅背上，胸口劇烈起伏，呼吸粗重。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只有一種被徹底愚弄、徹底背叛後的荒誕和冰冷。
他移動鼠標，在電腦桌面上新建了一個文件夾。
手指在鍵盤上停頓了片刻，然後用力地、一字一頓地敲下了三個字——十年情斷。
他將偵探發來的所有資料，連同自己手機裏之前存下的那些可疑的聊天記錄截圖、行車記錄儀信息等，全部拖拽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他看着那個命名爲“十年情斷”的文件夾，眼神裏最後一絲猶豫和掙扎也徹底消失了，只剩下死寂般的冰冷和決絕。
他告訴自己，也終於真正說服了自己：
不管有沒有實質性的身體出軌，趙琳的心，早已經不在這個家，不在他身上了。
她所有的精力、所有的關注、所有的溫柔和耐心，或許都已經給了那個她口中需要“照顧”的“遠房親戚的孩子”。
這場持續了十年、他曾經視若生命的婚姻，早就從內部腐爛了。
是時候，徹底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