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母前腳剛踏進家門,蘇晚音後腳就跟了進來。
母女二人在院子裏打了個照面,都是一愣,顯然沒料到對方這個點兒會在外邊。
屋裏靜悄悄的,蘇晚音心頭掠過一絲疑慮:“娘,您這是……?”
“明天你就要出嫁了,我去割了點兒肉,晚上包餃子,你最愛吃的白菜豬肉餡兒。”
蘇母說着,朝廚房走去,“進屋歇着吧,一會兒就好。”
蘇晚音卻沒動,目光狐疑地投向正屋:“我怎麼沒看見九月姐?”
蘇母聞言,也抬眼看了看緊閉的房門,確實毫無動靜。
“估摸在屋裏呢。你別去招惹她,明天就出門子了,你別惹她,平白添麻煩!”
蘇晚音本想去陰陽怪氣幾句,聽了母親的話,覺得在理。
萬一真把蘇九月逼急了,臨出門鬧起來,確實得不償失。
蘇母手腳麻利,不多時,餃子就整整齊齊地碼在了蓋簾上。燒上開水等着下鍋的間隙,她終究還是沒忍住,對女兒道。
“晚音,去叫一下九月,過來幫着燒火。我一個人忙裏忙外,她也不知道搭把手。”
“哎!”蘇晚音就等着這話,應得格外爽快,立刻扭身就朝蘇九月住的小偏廈走去。
那偏廈又矮又悶,平日裏蘇晚音絕不進來,但今日爲了看蘇九月的落魄相,她倒是樂意的。
“九月姐,娘讓你出來幫着燒火。”
她站在門口,聲音帶着刻意拿捏的嬌俏,“我這手啊,太嫩了,娘可舍不得讓我幹這粗活。”
等了一會兒,門內悄無聲息。蘇晚音心頭火起,用力一推——門竟沒閂,她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定睛一看,屋裏空空如也,哪裏有人?
她頓時愣住了,急忙轉身跑出去,聲音都變了調。
“爹!娘!你們快來看!蘇九月她不在家!”
老兩口聞聲出來,跟着蘇晚音沖到偏廈門口,只見屋內冷清,人影全無。
“她……她不會是跑了吧?”蘇晚音裝出一副震驚模樣。
蘇父下意識反駁:“不可能!九月不是那樣的人!”
蘇母也連連點頭:“對,她沒那個膽子!”
那去哪裏了?
一家三口正懵逼的時候。
正在這時,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夾雜着悲切的哭泣與喧嚷,聽起來人不少。
蘇家三人心裏同時“咯噔”一下,涌起不祥的預感。
蘇母硬着頭皮去開門,只見陳母站在最前面,雙眼腫得像桃核,身後跟着陳峰的幾個哥哥,個個面色陰沉。
“你……”蘇母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蘇家的,我不繞彎子了。”
陳母沒進門,開門見山,嗓音嘶啞尖利,“小峰情況不好,大夫說……可能撐不過今晚了!”
蘇母心頭猛沉,壞了……
陳母繼續開口。
“沖喜的事,說好是明天,但今天、明天都一樣!我現在就來接晚音過去!”
“現在?”蘇母失聲驚呼,臉色煞白,“天都黑了……這、這也太突然了!晚音她……”
“突然?”陳母激動地打斷她,眼淚又涌了出來。
“我兒子的命都要沒了,還管什麼突然不突然!就是現在!立刻!馬上!再晚就來不及了!你們蘇家要是敢攔,就是存心要害死我兒子!”
說罷,她猛地一揮手,身後幾個壯實漢子二話不說,上前就要抓蘇晚音。
蘇晚音雖早有心理準備,也被這陣仗嚇得夠嗆,一時語塞,只會無助地看向父母:“爹,娘……”
蘇父眉頭緊鎖,試圖周旋:“親家,說好了是明早,好歹讓我們給孩子準備準備嫁妝……”
“沒時間準備了!”大隊長陳父厲聲打斷,語氣不容置疑。
“兩條路:要麼,現在就跟我們走去沖喜;要麼,咱們直接去派出所。你們選,就一分鍾。”
蘇父的臉瞬間慘白如紙。對方是大隊長,而且理虧的確實是自家女兒。
當初答應沖喜,就是爲了保蘇晚音不進派出所,如今……
蘇母看着瑟瑟發抖的女兒,又看看面色鐵青的丈夫,只覺得天旋地轉,悲從中來,一把抱住蘇晚音,母女倆放聲痛哭。
“我兒子還沒死呢!號什麼喪!” 陳母厲聲呵斥,一巴掌甩在蘇母臉上,隨即一把將蘇晚音拽了過來。
“給我帶走!要不是這個小賤人打了我們陳峰,我兒子怎麼會……讓你來沖喜,已經是仁至義盡,別給臉不要臉!”
話音剛落,陳家人便扭着蘇晚音往外拖。蘇母捂着迅速腫起的臉頰,愣是沒敢動彈。
她心裏清楚,陳家現在就算拆了蘇家房子,村裏也沒人會說半個不字。
她猛地想起什麼,急忙追出去,將一沓偷偷藏着的錢迅速塞進蘇晚音手裏,一邊跟着走,一邊壓低了聲音急促交代。
“晚音,我的兒,苦了你了……這錢你拿好,藏嚴實了!到了陳家,機靈點兒……萬一,萬一陳峰真的不行了,或者他們對你不好……你就、就拿着這錢跑!跑得遠遠的,再也別回來了!”
蘇晚音心裏其實並沒多難過,她清楚記得,一個月後陳峰就會醒來,飛黃騰達,而她將是官太太,享盡榮華,跑什麼?
不過,送到手的錢不要白不要,她順勢捂着臉,嗚嗚地假哭起來。
“不許哭!”陳母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我的峰兒還沒死呢,晦氣!”
蘇父站在家門口,望着女兒被拖走的背影,又看到蘇母違背他意思將錢全給了晚音,嘴唇動了動,終究沒開口。
在他心裏,怎麼看,都是這個寶貝女兒受了天大的委屈。多給點補償,又算得了什麼呢?
而此刻,蘇九月在哪裏呢?
此刻,蘇九月與霍霆軒正一前一後走在回霍家的路上。
兩人一路沉默,只聽得見腳下的沙沙聲。這種刻意的距離感,反而比爭吵更讓人心神不寧。
快到霍家門口時,院裏靜悄悄的。
蘇九月心下稍安,人都散了也好,省得面對不必要的寒暄與打量。
可當霍霆軒推開院門,兩人都愣住了——院子裏滿滿當當,人竟一個都沒少。
霍母第一個迎上來,臉上早沒了先前的愁雲慘淡,滿是壓不住的喜氣。
“九月回來了!外頭冷吧?餓不餓?飯菜都給你們在灶上熱着呢,先吃點暖暖身子。”
這過分的熱情讓蘇九月一時無所適從,下意識地看向霍霆軒。
而他那幾個戰友已經按捺不住,七嘴八舌地嚷開來。
“嫂子,今天可真多虧了你!”
“要不是你,咱們連長這臉可就丟大了!這杯我敬你!”
“對!嫂子仗義!”
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跟着附和,看着蘇九月的臉上滿是感激和敬佩。
結婚啊,一輩子就這麼一次的大事,杜家這麼欺負他們連長,蘇九月要是不出來,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霍家的親戚們更是實在。霍大姨搶先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塞到蘇九月手裏。
“好孩子,瞧你瘦的,可得好好補補。”
“這是大姨。”霍霆軒在一旁低聲介紹。
蘇九月趕忙雙手接過,禮貌地道謝。
“乖孩子,”霍大姨笑着,又掏出一個紅包,“多謝你幫了阿軒,這個你務必收下,不許推辭!”
蘇九月剛要婉拒,霍母已眼明手快地接過來,一把塞進她懷裏。
“對對,這是咱們一點心意,你受得起!”
緊接着,霍家的親戚們仿佛約好了一般,輪流上前打招呼、送見面禮。
霍霆軒便在一旁充當介紹人,低聲說着“這是二叔”、“那是三嬸”。
幾個戰友擠在一塊兒竊竊私語:
“這架勢,像不像新媳婦認親?”
霍家衆人看着並肩而立的兩人,越看越覺得登對,心裏那份喜愛幾乎滿溢出來,對蘇九月已是全然認可。
蘇九月沒多想,只是以爲霍家的親戚在表示謝意,畢竟大家都知道他們是假結婚,
只有霍霆軒看了出來,那是真心當兒媳婦對待的。
只不過,他沒開口,也怕嚇到蘇九月。
漸漸,夜色稍黑,親戚們和戰友們終於陸續告辭離開,鬧了一天的霍家院子,終於安靜了下來。
霍霆軒原本的婚房早已布置妥當,許是覺得膈應,他壓根沒提。
蘇九月自然也不會選那裏。老兩口手腳麻利地將西廂房收拾出來,還體貼地替他們掩上了門。
房間裏,鋪在炕上的仍是印着大紅喜字的被褥,濃烈的色彩刺得蘇九月臉頰微熱,視線不知該落往何處。
“那個……”霍霆軒看出她的窘迫,率先打破了沉默。
“等我升職落定三個月之後,就申請離婚,絕不耽誤你。作爲補償,你看是希望在縣城安排個工作,還是去軍區附近安頓?我會盡力安排。”